“路乘。”路麟看著他,像是為他而悲,也像是為自己而悲,“你不過徒有其型的泥胎,又怎麽能渡過苦海呢?”
猶如最後的僥幸也被宣判,路乘眼中積聚多時的水汽在這一刻凝結落下,“滴答”一聲,透明的淚珠在落地的那一刹那,化為汙濁的黑水,並在轉瞬間,向路乘反撲。
但在他被其吞噬前,卻先有一道黑火在其面前燃起,商硯書抱住路乘,在不斷潮湧的磅礴黑水到來前,帶其朝遠方逃去。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四散潰逃。
再沒有任何希望了,沒有第二隻麒麟,沒有能度化一切的光音天經了。
路麟張開雙臂,奔湧的黑水吞沒此地所有的一切,他麾下的魔修,蕭放,還有他自己,他們的身形在黑水中消解融合,化為如山嶽一樣高大的陰翳怪物,而後怪物巨大的身形緩緩倒下,猶如深海中拍下的巨大浪濤,轟然的巨響聲中,最後一處地眼轉瞬間被衝破,黑水急速奔騰,從此處,從另外三處地眼一起,向人世泛濫潮湧。
道與法在今日消寂,忘川倒湧,苦海翻騰。
第116章 路乘
所有人都在逃亡。
黑水蔓延的速度之快, 遠超眾人的想象,村落城鎮在眨眼間覆滅,萬丈高的山川也相繼傾覆, 灰暗天地間回蕩著雷鳴般的巨大響聲, 分不清是吞沒一切的奔騰浪潮,還是其間掙扎沉浮的苦痛嘶喊。
凡人, 修士,此間的一切生靈活物,或早或晚,沒有人逃得過, 越是親歷今日之事, 越是明白,不會再有任何轉機了,光音天經都已寂滅, 他們期盼已久的救贖是個徹頭徹尾的虛假謊言,有人在逃亡途中被追上, 有人則是極致絕望之中,主動停下了逃亡的步伐, 而後黑水呼嘯而至,他們的身軀被吞沒,他們的苦痛被同化, 聚合為更加磅礴洶湧的浪濤, 向四方怒湧。
商硯書帶著路乘急掠出數百裡,他的法力不像尋常修士那樣在黑水泛濫時便直接消隕失靈, 卻也受其影響, 末日之下,萬法消寂, 唯劫火高漲。
黑水在山川大地上泛濫奔湧,劫火也在商硯書的經脈中肆虐衝撞,如同失控的古荒凶獸,有著焚毀一切的狂暴欲望。
商硯書想要停下來,集中心力將其鎮壓,但他每每停留不過數刻,黑水便從四面八方湧來,他不得不帶著路乘再次上路,而他引動靈力時,劫火失控的情況便繼續惡化,在堅持兩個晝夜後,他的身體終於到達某種極限。
第三日的傍晚,在來到西洲邊境,一片廣闊的原野時,他再一次停下。
“在這裡等為師一會兒。”商硯書將路乘放在一處較高的坡地上,交代道。
路乘沒有回應,就像這逃亡的幾日間,無論是凶險的被黑水圍堵的路途中,還是暫時歇息的那片刻安全時光,商硯書同他說話,他都是這樣一語不發,一動不動。
明明他的身體已經不是棉花做的玩偶了,但有時候商硯書感覺,自己抱了一路的就是一個不會動的木偶,雖然他仍然在呼吸,他的心臟仍然在跳動,可他的靈魂早已不知所蹤。
他想要再跟路乘說些什麽,然而時間緊迫,便也只是摸了摸路乘的腦袋,隨後轉身離去。
路乘站在那裡,商硯書在時,他是這個姿勢,商硯書離去後,他仍然是這樣,彷佛那句交代根本沒有必要,他會一直這樣,外面是洪水滔天,是地動山搖,他都不在意了,隻像塊無情無感的石頭一樣,立在這天地間,直到毀滅前的最後一刻。
然而,他到底並非真正的石頭,在大地輕微震顫,一陣嘶鳴聲由遠及近地經過時,他麻木呆板的眸光突然微抬了一下。
蒼茫的平原上,一群野馬沿著河道奔馳而過,它們身形修長健碩,毛色多為青黃赤黑,偶爾也有一兩匹路乘那樣的白色,在末日到來,眾生悲苦絕望的眼下,馬群仍然懵懂無知,像是大多數靈智未開的獸類那樣,只在頭馬帶領下,無憂無慮地遷徙去下一處牧草豐茂的草場,而後,在一無所知中,被即將到來的黑水吞沒。
雖然仍然難逃覆滅的結局,但在這世上,本來也沒有誰能逃得過,那麽,此時此刻,無知就是最大的幸福。
路乘望著它們,望著它們由遠及近,又望著它們即將一刻不停地遠去,他突然有了動作,四蹄因長久的僵硬而發麻,但踉蹌過後,他仍然毫不猶豫地追逐遠去。
商硯書捂著胸口,壓下喉中那抹腥甜,雖劫火的反噬又一次加重,但好在他已經完成了以劫火設立的屏障,想來能在這西洲的邊境上,將黑水稍微擋上一擋,他也能有上一時半刻的喘息之機。
然而,他想要回頭去找路乘,再帶著對方去一處安全的地方稍作歇息時,卻發現他與路乘分別的那處坡地上,早已空無一人。
短暫怔然後,商硯書立刻想要去找,然而路乘丟下了一切可以定位尋跡的東西,那枚魂鈴,那個滿是靈草裝著他所有家當,往日總是被他很寶貝戴著的儲物圍兜,此刻都被毫不在意地丟在地上。
商硯書將這些撿起,又飛到高處,將自己的神識鋪散開一寸寸搜尋,他注意到北邊的河道旁有一隊正在飲水的馬群,馬群中多為健碩的成年馬,但也有跟在母親身邊撲騰玩鬧的小馬,猶如想到了什麽,他立刻飛往此處。
馬群發現生人的到來,立刻警惕地圍聚在一起,頭馬站立在前,前蹄刨動,鼻腔威脅地粗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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