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比商硯書,在黑水四方泛濫的眼下,法力大多受限,無法飛行,只能像凡人一樣在地面上緩慢行走著,同時洞察力也不複以往,路乘注意到了他們,但尚未有人發現數十裡外的山峰頂部站著一匹小白馬。
路乘沒有上前與他們打招呼,隻默不作聲地走到山峰背部,眾人看不到的陰影處。
他不敢面對眾人的視線,不敢聽到他們的聲音,即便他們可能並未那樣怪罪他,但他還是不敢。
他像抹不敢見光的幽魂,把自己縮在黑暗的地方,藏起來。
但也許是巧合,他們行進的路線恰好經過路乘附近,即便他不想聽,眾人的對話聲還是由遠及近地傳來。
“前面就是蒼龍地眼了。”一道陌生的聲音說。
“掌門,蒼龍地眼果真未被衝破,說明百年前的封印尚還完好!”盧新洲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喜色。
“往那裡去,或許可以……或許可以……”孟正平虛弱的聲音也振奮了一些,周圍跋涉了數日的眾人也是同樣。
猶如在絕境中窺見了一線的希望,他們疲憊不堪的身體中再次注入了一股向前的動力,眾人加快腳步,往地眼的位置邁進。
很快,他們離開了路乘所在的山坡附近,說話聲再次遠去,路乘躲在石縫後,悄悄地看著他們。
他猜到他們的辦法應該跟商硯書類似,都是去借助那道路麟百年前留下的封印之力,可是……留下這道封印的主人都被陰翳所吞噬了,光音天經也已寂滅,這道封印又如何能對抗洶湧而來的苦海呢?
他們尚不知商硯書已經先行前往,隻懷揣著一線的盲目希望,飛蛾撲火地投向那唯一的光亮。
路乘倒是知道,劫火加上封印的力量,似乎可以一試,然而……他看向遠方的天空,現在是白天,天穹卻灰暗一片,波濤的怒湧聲遙遙傳來。
末日之下,真的會有救贖嗎?
遙遠的地層之下,商硯書擦掉唇畔的血跡,劫火在體內躁動不休,五髒仿若在烈火中炙烤,焚身的劇痛遍布全身,他卻好似渾不在意般,隻緊盯著眼前的金色光符,眸中閃動興奮的神采。
果然沒錯……果然沒錯……這道封印是百年前的路麟所布,那時他的光音天經尚且完整,因而,他在此地留下的也同樣是完整的光音天經力量,雖然不如之前眾人費了大力氣收集的殘卷,但只要是一線的光,一線的希望,或許就可以……或許就可以……
商硯書向前伸手,想要把這縷光帶回,帶到地面上,帶給路乘……然而,他將手指伸到光符中,所感受到的卻並非路乘曾經使用光音天經時那種溫暖普度的力量,光符竟顯出一絲黏膩的觸感,像是陰冷的蛇,攀爬而上。
商硯書眉宇一簇,立刻想要抽手後退,但光符卻已經在轉瞬間爬上他的四肢,將他禁錮在原地。
“你也會信這種東西。”黑暗中,一道冰冷的帶著些許譏嘲的嗓音響起。
而在這道嗓音響起之後,商硯書抬眸再看,便發現此地至始至終都沒有什麽光符,只有粘稠的陰翳,如結網的蛛絲,遍布洞窟四處。
其中一道陰翳突然扭曲蠕動,向上聳起,到達成人高的身形後,又漸漸化出身形臉孔。
路麟站在那裡,目光冰冷,居高臨下:“你對他的感情,確實超乎我的想象。”
“也超乎我自己的想象。”意識到此地陷阱的始末後,商硯書的態度反倒再次松散起來,他微笑道,“說來還要多謝你,你一手養育了他,又將他帶至我面前,對了,你到底算是他的什麽呢?父親?哥哥?”
路麟冷冷地看著他,並不搭話。
“你自稱哥哥,那就還是算作哥哥吧。”商硯書自言自語,“不過你既已經舍棄了他,這哥哥,應該也不算數了吧?”
說起此事,他竟好似無比暢快般,若非雙手被陰翳縛住,簡直還想擊掌而慶,因為如此,路乘便是獨屬他一人的了。
“我並未舍棄他。”路麟緩緩道,“我對他的情感,旁人永遠不會明白。”
似是不欲再與商硯書多言,他抬起手指,陰翳便順著商硯書的四肢攀爬而上,數息之間,幾乎就要吞沒他的全身,他卻好似全不在乎,隻用尚還裸露在外的口鼻,以一種似興奮似癲狂的神色肆意笑道:“我明白的!只有我能明白!這世上,只有我想做跟你同樣的事情——!”
路麟厭惡地蹙起眉頭,將他的嗓音用灌入口鼻的陰翳堵住,笑聲卻仍在濃稠的陰翳包裹後悶悶傳來。
這笑聲越來越大,從低笑逐漸轉為癲狂的大笑,那覆蓋其上的陰翳也隨著笑聲的轉變而逐漸沸騰起來。
黑火騰燃而起!商硯書周身的陰翳霎時如遇火的薪柴,在頃刻間被焚燒殆盡,而後,它的威勢繼續向外橫掃,大半洞窟,都成為劫火的領地。
但黑水也在同一刻向上湧起,此地從來都不存有什麽未破的封印,只有路麟吸引商硯書前來的幻象誘餌,這一刻,在地下蟄伏數日的黑水終於露出了它猙獰的形跡。
路麟的身形再度消散,融入奔騰的黑水之中,化作巨大的浪濤,從四面八方泛濫湧起。
劫火毫無顧忌地爆燃,商硯書大笑著,生平頭一次,他這樣全無約束地馭使劫火,任由它毀滅自己的身體,灼燒他的靈魂。
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狹窄的洞窟內對衝,其任何一者的威勢都已經極為恐怖,堪稱聞所未聞,然而雙方的氣息竟還在節節攀升,逼仄的洞窟難以容納他們,在某一刻,他們不約而同地一起衝擊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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