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笑道:“那是自然,小言向來是最聰慧的。快些去吧,再不走那些公子哥該等急了。”
馬車的帷帳落下,擋住了江映關切的神色,也擋住了江言陷入沉思的神情。
剛來這個世界是在別的縣城,天高皇帝遠,對京城的什麽紛爭一概不知。這番來了京城才發現,這個世界他也是來過的。
那時候他還是太子,兢兢業業做著東宮的本分,然而還是逃不過皇帝的猜忌,最終一杯毒酒下肚,死在了暗不見天日的地牢裡。
來京城的時間不長,江言對現在政局的情況還不甚了解,唯一知道的就是曾經跟在自己後面整日整日“太子哥哥”叫的皇侄,現在已經成了惡名遠揚暴虐狠戾的帝王了。
甚至比現在的自己大了十歲。
江言忍不住歎氣,早在縣城的時候,就聽說過當今帝王的惡命:暴虐成性,稍有不順心便殺人。皇宮當值現在已經成了在刀尖上舔血的高危工作了。
卻沒想到這個暴君就是小夷。
記憶中乖乖巧巧的一個,總是拿崇拜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小不點,怎麽長大就長歪了呢?
“小公子,侯府到了。”管家的聲音打斷江言的思緒。
今日是侯府的獨苗公子設下的宴,說是專門為江言接風洗塵。之所以受到這樣的待遇,全是沾了他哥哥江映的光。江映家中本就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自己更是以商賈出身連中三元,直接被陛下賜了正四品的官階,可謂是前途無量。
但要是以為一個小小的四品官便能讓這些生在京城中眼高於頂的權貴公子以禮相待,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這個宴會,說是接風洗塵,不如說是警告。
警告在這偌大的京城,小小的江氏算不得什麽東西。就算曾經在自己家鄉是什麽人人畏懼的紈絝,來到京城,也得夾著尾巴做人。
裴玄安低頭抿了口茶,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只是帶了一絲嘲諷的意味。
一邊的左將軍公子看著裴玄安這笑,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
依照自己對這位長寧侯獨苗子的了解,一般他這麽笑,包準是什麽人要倒霉了。
“人呢,還沒有到?”裴玄安嗤笑一聲,“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成?不過是……”
他的後半句卡在了喉嚨裡,一時沒說出來。
明明沒雨,來人卻撐著傘前來,似乎是極畏寒的模樣。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各種顏色混雜的穿著,什麽名貴布料都往身上穿,一身的配飾叮咚作響。明明是極俗氣的模樣,然而穿在來人修長勻稱的身上,偏生生出了一種賞心悅目的韻味。
傘沿隨著來人動作不時抬起,露出略顯蒼白的半張臉。但見膚白如玉,眉目溫潤。裴玄安不愛讀書,這時候腦子裡卻浮現出什麽“猶抱琵琶半遮面”,原來書中不全是騙人,這樣半遮著面,卻是這樣……好看。
庭院中的喧鬧一時間停了下來。
想來是被自己的混雜式穿搭震撼到了?
為了讓自己的草包紈絝人設更加深入人心,江言微微晃動腰間掛著的昂貴玉佩,做足了一幅顯擺的勁。
淺色的玉佩在深色的羅裙前微微晃動,如神仙一般的人似乎也帶了絲生氣,瑤佩作響間叫人心中癢癢。
古人隻說願做美人腳下的鞋履,鬢間的步搖,唇畔的胭脂,怎麽卻無人說願做美人腰間的玉佩,不動時就貼在身邊,動作間就隨著步伐微晃。
江言收了傘,動作很自然地將傘遞給侯府的下人。也不行禮,直接尋了一處空位坐下,一幅毫不客氣的主人模樣。
只有裴玄安的旁邊是空出來的,眾人皆知道他平生最厭惡旁人觸碰,俱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此刻看著江言直直往裴玄安身邊坐下,心中竟是擔心不已。
裴公子不會毫不給面子的把人踹走吧。
剛剛跟裴玄安搭話的左將軍公子左辭一瞬間都忘了對裴玄安的恐懼,脫口而出道:“裴公子一向不喜歡離別人太近,江小公子不如跟我換個位子吧。”
裴玄安神色不明地轉動著指尖的扳指,半晌沒說話。
哼,如此殷勤,真是丟了京城子弟的臉。
“不必了,多謝。我就在這裡好了。”江言朝左辭笑笑,並沒有動作。
畢竟他是個看不懂別人暗示的草包紈絝,最後可是會被眾權貴嘲諷的京城笑柄。
裴玄安轉動扳指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本來坐的放松的身子一時間竟有些僵硬,眼睛也不知往哪裡看好。
眾人俱知他不喜旁人靠近的毛病,曾經因為一個婢女不小心撞在了他身上,他直接將人逐出了京城。這還是許久以來第一次與人挨得這樣近。
但奇怪地,裴玄安並不像往常那樣覺得滿心的惡心。
反倒是……
想要再靠近一點,最好沉浸在這種身邊人自帶的清淨氣息裡,狠狠一口咬在他略微冰涼的肌膚上,叫那蒼白的膚色也顯出幾分紅潤來。
裴玄安猛地拿起茶盞,一口悶下,卻仍覺得有些口渴。
“裴公子可是不願意?”
等了半天也沒等來狠狠的一踹,江言有些失望地故意再提醒裴玄安一句。
“隨便你。”他低垂著眸,就是不看江言,語氣有些冷硬。
江言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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