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燃得只剩下巴掌寬的半截,厚厚的辣油堆積在表面,像是一片不平整的疤痕。
床幔輕輕晃動,一隻修長寬大的手撩起了半邊簾子,燭光照亮了裡面的光景。
穆山顯穿著一身明黃裡衣,長發散落在肩上,謝景側身縮在被褥裡,嘴唇和臉頰都紅潤潤的,睡得格外沉。
穆山顯輕身坐起,眼裡帶著幾分少見的困意。他不輕不重地捏了捏謝景的側臉,謝景嗚了一聲,很不滿意,下意識地往裡面躲了躲,穆山顯便往他腦門上彈了個很輕的腦瓜蹦,才微微滿意,披上衣服去了外間。
批到一半,穆山顯自己都有些厭倦了,也不怪謝景天天批複這些東西,人都消瘦。
不是累,而是覺得麻煩。
奏事折,奏安折,謝恩折五花八門,這群大臣就跟那小學生寫作文一樣,天下太平長安的時候無事可寫、無恩可謝,就寫一本奏安折湊一湊字數。聰明人只寫幾句祝壽問吉的話,不聰明的,例如右諫議大夫之流,奏折裡事無巨細,問皇帝昨天吃了什麽、睡得可安穩,最近身體如何,就差明著問您最近會不會嗝屁,還能撐多久,看著就一肚子火氣。
除去中央官員,還有地方的,林林總總也有七八千余人,這還是已經精簡過的數字,和景國昌盛時期根本沒法比,饒是這樣奏折依舊快堆成山,可見作業量巨大。
若是親手批複,恐怕得話費五六個小時。
穆山顯按了按眉心,讓017把奏折分類放好,簡單的祝賀或請安這類的統一由017來統一批複,其余按照重要程度分類,由他親手朱批。
這部分重要的奏折裡,其中大多都是和邊關的戰事有關,其余的基本都是民生。有如何安頓因戰事逃亡的流民,有要糧的,還有北方雪災,厚厚的積雪把官府的橫梁都壓塌了,這些都要用銀子。
景國虧空了許多年,還好宸王在外鎮守邊關,懿帝在朝政中精打細算,一內一外,日子才好過一些,但也管不住銀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流。
“景國這……這也太窮了吧?那種快穿者從零開始經商升級成商業大佬的副本都沒這麽難,”017看得都心梗,“咱們不能友情讚助一下嗎?就當是老天爺撒錢了。”
“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穆山顯散漫地回復,“如果景國沒有自救的能力,那老天爺撒一萬次也是枉然。有句話叫氣數已盡,萬物皆有命數,不必強求。”
“啊?”017呆了,“那……不救了?”
“誰說的,不是在救麽?”
穆山顯在奏折上寫下“從之”兩個字,放到一旁,拿到下一本時,忽然頓住。
那份和普通的奏折大不相同,質感不一樣,即便不看,一摸手感也感覺出來了。穆山顯拿起,發現那是一本厚厚的信封,棕黃色的封皮混在一眾奏折裡,乍一看看不出痕跡。
封皮上寫得很簡潔,只有四個字:
清遠親啟。
清遠是謝景的小字。
穆山顯看著這三字默了片刻,面無表情地拆封,信封裡厚厚的一疊,每一頁都寫得很滿。
“……在前線打仗還有這麽多時間寫信啊?”
017忍不住吐槽。
孟千舟知道謝景忙,所以不常寄信,但每次寄來都會寫一大堆。信的內容也很細碎,比有些大臣的請安折還像小學生作文,流水線地介紹自己在邊關的一天,發生了什麽事,吃了什麽菜,雪關風景如何,心裡又是如何惦念陛下。
最後再小小地抱怨一下,陛下最近給他回信的內容越來越短了,他每日睡前都會把信件翻出來,一字一字地溫習揣摩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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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睡著。
穆山顯看到一半,重新放回信封裡。
“你知道怎麽寫。”他說。
“好嘞。”系統回答得也乾脆。
隨後唰唰唰,就在後台生成了十幾份模擬回信,再生成謝景的筆跡,印在回信的信紙上。為了更加真實,還會添加幾個小小的墨點,或者是筆畫彎折間不小心地一“頓”。
哎,無他,唯手熟爾。
謝景酒醉醒來時,新燭已燃了一半。
他打了個哈欠,有些口渴,下意識地床頭摸去,掌心觸到一杯溫熱的茶。
大概是蜀桐備下的。
他飲了半杯潤潤嗓子,順口喊了一聲,保寧趕緊走了進來。
“保寧,什麽時辰了?”
“剛過寅時,陛下再睡一會兒吧?”
謝景搖搖頭,下意識看向外間,有屏風擋著看不清晰。但他總覺得,奏折應該已經批完了。
“宸王什麽時候走的?”
保寧回:“申時,宮門下鑰前離開的。”
謝景微微皺了皺眉。
申時……那也就是下午。
可他怎麽完全沒有印象?
說起來,這兩天總是會發生怪事,他明明不記得批過奏折,但上面卻留下了朱批,關鍵是那確確實實是他的筆跡。
再比如,他最近總是睡得很沉,醒來就跟失魂症一樣,完全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他睡眠一向不好,淺且多夢,最近也不曾更換藥物,怎麽會睡得這麽熟,一點事都不記?
更何況,他下午一覺睡到上朝,哪裡有時間批改奏折,這也不對。
“陛下?陛下?”
保寧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謝景臉色卻沒有好轉,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保寧,你說……我是不是沒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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