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正松得知消息後,帶著妻子和親家一起去醫院看了一眼,只是穆山顯還睡著,幾個老人就沒有打擾,只在外面聊了一會兒就走了,但走時兩個老大哥互相攙扶著,臉上都是喜氣。
穆山顯大概睡了三四天,意識才慢慢恢復了清醒,可以進行簡短的對話。但他的語言功能喪失得太嚴重,經常是想說但是說不出口或說不完整,為了方便交流,穆曼安他們說話時盡量改成疑問句,或者是選擇題,這樣只需要點點頭,或者比個手指就能明白了。
這段期間,穆山顯和植物人其實也沒什麽不同,躺得太久,肌肉只要維持一個動作一段時間就會發麻,跟刺一樣。但他現在還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所以每隔一段時間穆曼安都要幫他揉一揉胳膊、搓一搓小腿根。
距離他蘇醒大概過了一星期,在護士給他換上半流食的小牌子後,這天,他的病房來了一位之前從未有過的客人。
穆山顯余光隻瞥了一眼,就頓住了。
“這位是謝景的媽媽,宋秋萍。她聽說你恢復得很好,所以想來看看你。”
穆曼安主動介紹道,只是她開口時,沒有注意到穆山顯眼底複雜內疚的眼神。
宋秋萍比他印象中憔悴許多,沒有擦粉底也沒有塗口紅,看著氣色更加不好。穆曼安給她搬了個椅子,靠著床放著,她擺了擺手,並沒有坐,看著有些許拘謹。
穆曼安對宋秋萍的態度也是十分客氣小心,擔心穆山顯不知道,還委婉提醒:“秋萍阿姨有些話想跟你聊聊。”
穆山顯目光落在那張有些蒼老的五官上,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其實意識清醒後,他就三番五次地問過謝景的情況,穆曼安每次回答時都小心翼翼、支支吾吾的,像是怕說錯什麽話,他便明白了什麽。
如果謝景也安好,那他肯定是明白自己的選擇的,不管怎樣都會來看一眼。眼下他沒來,就剩下兩種情況,要麽他根本沒有回來,要麽他和自己一樣,礙於身體狀況暫時不能來。
穆山顯希望是第二種,但又從穆曼安的言語中感覺到了什麽。
穆曼安拉著宋秋萍坐下,又把床頭搖起來一些,方便穆山顯跟她說話。可宋秋萍坐下後,卻只是四處看看,並不說話。
僵持了片刻後,穆山顯主動開口:“他……怎、怎麽樣?”
他說話還是費力,像口中塞了棉球,但比起一開始已經好了許多,起碼認真聽時能聽清。
提到謝景,宋秋萍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他也一直睡著,沒有醒。”
最後三個字她頓了很久,才終於說了出來。
大約她自己心裡也是無法接受的,為什麽穆山顯已經醒了過來,可是謝景卻不能?
她心裡知道,這兩件事不能歸為一談,她也盡量不去怨恨和責怪,畢竟這是謝景的選擇。但是聽到走廊來來回回歡快的腳步聲,她坐在病房裡就止不住地流淚。
穆山顯都已經醒了,她的兒子呢?
誰能把她的兒子還回來呢?
她只要一想到這些,就心如刀絞。
她話音落下後,空氣開始沉默。過了許久,穆山顯啞聲道:“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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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的傷並不嚴重,醫生說他是心臟受不了刺激、一時的暈厥,此外就是一些皮外傷,早就愈合了。但奇怪的是,他昏迷後就再沒醒過來。
不管請多少名醫聖手,中醫西醫,得到的都是一切正常的回答。正常情況下想不到答案,宋秋萍只能懷疑是不是中邪了,或者被嚇離魂了,為此,和尚道士仙婆她也都請了個遍,但都沒什麽用,回答差得十萬八千裡。
宋秋萍實在是快要崩潰了,關鍵是謝景的病情也和穆山顯一樣,在昏迷幾個月後出現了陡然惡化的情況,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謝恆沒有辦法,就請朋友的朋友介紹了一位師父過來,那位師父深居簡出,是正兒八經的修行人,看過之後和宋秋萍說了些話,就連謝恆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
總之,自那之後,宋秋萍堅定地相信他們倆都是離魂了,謝景是過去帶穆山顯回家的,但是兩個孩子粗心,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所以才一直耽擱著。
於是,為了方便,宋秋萍特意把謝景轉了過來,就挨著穆山顯住隔壁病房。她想的是雙方家長人這麽多,或許也是有益處的,不管是誰先回來,只要能把另外一個帶回來就好。
可現在卻是,一個回來了,另外一個沒回來。
沒回來的,還是她的孩子。
穆山顯坐在輪椅上,穆曼安推著他走進病房,謝景側著頭,臉上戴著一個呼吸面罩,安安靜靜地睡著。他的睫毛很長,長到離這麽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母子倆沉默著,都沒有說話。
宋秋萍走進來,看到謝景的手無意識地落在了外面,捏了捏感受了下溫度,然後重新塞到了被子裡。
穆山顯碰了碰穆曼安的手臂,示意她再推進一點,近到那張熟悉的臉開始和印象中的重疊。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直到余光裡好幾次觸到宋秋萍的視線,才道:“媽,你先出去吧。”
他的語氣很平靜,穆曼安猶豫了片刻,還是松開了手,叮囑道:“我站門外,你要出來就跟我說一聲。”
她倒不是懷疑宋秋萍會做什麽,而是心裡隱隱地愧疚,不想麻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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