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好著呢,誰敢說一個不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腦袋夠不夠宸王砍,能砍幾回。
亂哄哄的場面下,最後還是孟千舟站了出來,“既如此,我就隨你進去一趟。”
“孟大人!!”
“文直!何必如此啊,那是狼穴虎窩,你難道不知——”
“我怎會不知?”孟千舟搖頭,打斷了他的話,“可如今陛下死生不明,我作為臣子若是還貪生怕死,那才是一點希望都沒了。”
他這話說的其他人心中都是一陣心痛。
這些天來,他們什麽方法都用過了,向尚書令之流因為政務得以進宮與宸王商談,但也是至今未能得見天顏。
宸王把守得很嚴密,他們縱然想要“勤王救駕”,卻也找不到機會下手。只能做此聲勢來逼迫宸王給個說法,可眼下……
“諸位不必擔憂。”他平靜道,“宸王既留我說話,想必不會太久,最遲宮門下鑰前必定送我出宮。倘若到了時辰,諸君遲遲未見,便知是圖窮匕見了。”
他這話說得十分凶險,眾目睽睽之下,誰也沒想到他就這麽說出口了。
話已至此,其他人也就不再阻攔,只是依舊徘徊在宮門前,不肯離開。
那小太監抹了把汗,不敢耽擱,帶著孟千舟一路去了永安宮的左偏殿。
穆山顯坐在描金雲紋靠背椅上,一旁的黃花梨方桌上放著一壺茶,卻隻得一個茶杯。
孟千舟掃了一眼,知道這偏殿中隻得他們兩個,也不做那些虛套子了。
“陛下如今在何處?是否安好?”他冷聲道,“你挾持陛下究竟有何目的?”
穆山顯抿了口茶,緩緩把茶盞放回杯托中。
孟千舟問了他三個問題,他隻答了一句話,但是不偏不倚、正中對方痛處。
“沈知雪前不久剛回楚國。”穆山顯淡淡道,“獻殷勤,下次該早一些。”
話音落下,孟千舟臉色一點點地變了。
浮在他臉上的是一種難言的羞愧、尷尬亦或是惱羞成怒,他自然有一種隱秘的心情被戳穿的不痛快。但不管是什麽,這話都輪不到宸王來說,他有什麽資格?
“我問的是陛下。”
“我說的也是陛下。”穆山顯加重了語氣,“你以為還有誰?”
孟千舟頓時梗住。
他是心中有憾,所以旁人還沒指名道姓,就已經自己代入了進去。不過看這個情形,孟千舟並不知道當年背他下山的那個少年是謝景,只是沈知雪一走,他那顆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心就恢復了理智和清醒,又想起謝景是他的君主,臣子該為君主效忠心了。
可惜,不管是哪一位,都太晚了些。
孟千舟心中思緒百轉萬千,卻句句難言,痛苦之時,卻聽到那位宸王道:“陛下如今一切都好,只是感染了風寒,暫時起不得身。”
孟千舟條件反射想說他撒謊,然而穆山顯一抬眼,那眼底的深沉就把他定在了原地。
“今日之事,我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容你一次。”他緩緩道,“但沒有下回了。”
無論如何,景國都需要一個儲君,對於孟千舟,他並不滿意,也並不在意景國如何,但是謝景會在意,就像露西亞的死一樣。
他在意,穆山顯便不得不跟著在意。
語罷,他起身。
孟千舟一臉錯愕,沒想到今日宸王竟然輕描淡寫地放過了自己,“你——”
話音未落,啪嗒一聲。
兩人都沒預料到,下一刻,翠綠色的珠子從手上的絲線上崩開,叮叮咚咚地散了滿地。
孟千舟愣了愣:這手串……
他再抬起頭來,卻看到宸王臉色忽然變得極差,那綠檀木手珠明明看著廉價,可他卻完全不知似的,彎下腰親自去撿。
剛撿了幾顆,想到什麽,指尖忽然顫抖了。
孟千舟:“?”
“……”
穆山顯攥住掌心,下一刻,他叫了個太監進來撿珠串,一顆都不能少。他甚至忘記了要安排送孟千舟出宮,就像是完全遺忘了還有這個人再似的,匆匆出了偏殿。
留下孟千舟一人,皺著眉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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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山顯一路趕回寢殿,廊下一片歲月靜好,和半柱香前他離開時沒有半分不同。
就在他要跨進殿內時,他聽到了裡面傳來了渾厚嚴肅的聲音,是禮部尚書。
“朕以天命承祖宗基業,在位七載有余,兢兢業業夙興夜寐,無有懈怠,以期成安邦太平之事,然終不能成,此朕終生之憾事。幸得宸王,公稟山嶽之靈,擅風雲之氣,弸中肆外,聲名藉甚,[1]宜克承大統。”
念到這兒,尚書失語了片刻,大約也是被聖旨中所用之詞驚到了,心情複雜。
緩了緩,他才繼續道:“昔日,先皇武帝膝下得朕與宸王二人,予以教誨曰,知人則哲,懷珠韞玉。朕少時不得其意,而今方知,望諸君以前車之鑒,珍之重之。”
“凡帝王者自有天命,應享壽考者不能使之不享壽考,應享太平者不能使之不享太平[2],皆是定數。朕雖久病纏身,焉知不是天定壽終?今國事托付於宸王,若得忠公良辰相佐,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於未危、致治於未亂[3],朕亦欣然安逝。”
尚書念完,諸臣沉默良久,不得語。
這封聖旨雖然不算長,但對於現在的陛下而言,每念一個字,耗得都是精血。三百字傳位詔書,字字都離不開對宸王的佑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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