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他問:“是誰?”
穆山顯敲了敲茶杯杯壁,慢慢悠悠道:“這個人你認識……孟千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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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王會舉薦孟千舟,這個結果謝景怎麽都沒有預料到。孟千舟是他的好友,與他相伴度過了無數個艱難的歲月,若說這個世界上謝景唯一能信得過的,除了他,不會再有旁人。
這本來沒什麽問題,他自己的人用著也更放心,但關鍵在於孟千舟當年科舉走的是文考,他是會些武功,但從沒上過戰場,這些年來一直在工部任職,完全沒有從軍的經歷。
宸王怎麽會推薦孟千舟呢?他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另有陰謀?
他腦海裡迅速翻過無數念頭,但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釋。穆山顯也不並不打算訴說緣由,他說得越多,謝景就會越懷疑他的公正性。
倒不如讓他自己揣摩,或許能想通。
喝完這杯茶,雪也停得差不多。他披上大氅,關上小窗,準備離開。
一旁小香爐的火星已經燒到了末尾,算算時間,穆山顯在這兒坐了大約一個時辰。和來時相比,謝景明顯心力不支,起身時腳步微微踉蹌,穆山顯余光瞥見,伸手扶了一把。
這一托,他終於露出幾分意料之外的錯愕。
即便隔著暖衾華衣,也難以遮掩掌心手臂的尺寸,輕飄飄的,像是一把骨。
……怎麽瘦了這麽多?
謝景臉尖,兩腮也沒什麽軟肉,胖一點瘦一點都是這個樣子,再加上冬天穿得厚,暖衾華衣包裹著,穆山顯才沒能第一時間發覺。
穆山顯默了片刻,想抬手碰一碰他的臉,但最後還是按捺住了動作。
“陛下,”他輕聲道,“多保重身體。”
謝景抽回手,沒有應聲。
“……蜀桐。”即便喝茶潤了嗓子,他的聲音還是帶著幾分沙啞,“雪天路滑,去取琉璃燈和手爐來,好生送宸王出宮。”
蜀桐是個聰明伶俐的,一早就拿著燈等在門外了,陛下一喊,她便快速走了進來。
穆山顯望了他一眼,轉身緩緩離去。
謝景定定地站了片刻,等到宸王走出永安宮後,他往後退了幾步,臉色蒼白,跌坐在桌邊。
腰間別著鸚鵡白羽的小太監連忙上前,臉上的擔憂止都止不住,低聲道:“陛下,您稍坐一會兒,奴才這就去請太醫——”
話音未落,就被謝景按住了手。
“我沒事。”他搖搖頭,趁著還有力氣,迅速道,“你立刻去孟家一趟,叫文直速來見我,不可延誤。記住,這件事不要讓別人知曉。”
文直,是孟千舟的字。
他說話已經氣若遊絲,聲音非常低,小太監眼裡冒出兩團淚花,但又知道這件事緊要萬分,耽誤不得,當即抹了眼淚,緊握著腰牌匆匆跑了出去。
謝景伏在案上,額頭滲出了不少冷汗,他乾吃了兩顆藥,裹著狐裘等待這一次心悸過去。
恍恍惚惚間,他聽到了宸王的聲音。
“……記得簽字。”
幻境裡,那人握著他的手和肩,語氣柔和,舉止親密無間。他心裡生出一點疑惑,但那一點模糊的聲音很快就聽不到了,眼前黑白交織,他頭微微一點,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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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結果出來了。”
晴日雪地裡,蜀桐跟在宸王身後,忽然發覺,剛才腳步沉穩快速的人忽然慢了下來。
“是心臟方面的問題?”穆山顯問。
017點頭,這是老毛病了。
“除此之外,還有些憂思過重……說人話就是有些抑鬱症傾向,而且這次要更嚴重。”
穆山顯皺了皺眉。
謝景一直是敏感多思的性格,前兩世他家庭美滿,事業有成,唯一的一道坎就是遇上了渣男,長久的打壓和漠視之下,才變得越來越陰鬱、自卑,走不出困境。
但謝景的生命力又很頑強,所謂的死局只是系統設置的結果。只要給他一根稻草,他就會努力地往上爬,走出這個深淵。
在此之前,穆山顯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或許是自己太大意了,他想。
他並不注重家庭,所以想當然地認為這些條件對謝景來說也不重要,就像露希婭之死,在他看來,感情再好也只是一道虛擬的數據。
但對於謝景來說露希婭就是活生生的人,他還沒能完全接受離別,即便在末世環境下,在面對生死之難時他依舊會覺得痛苦。
沈知雪雖然和景懿帝有著共同的遭遇,但沈知雪很早地就認清了自己父王是個禽獸的事實,這是景懿帝和沈知雪兩者之間最大的不同。
這一瞬間,穆山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之前,他和017都認為謝景會選擇做沈知雪,最簡單粗暴的原因就是沈知雪是主角。
但出乎意料的是,謝景在這種情況下,依然選擇了景懿帝,不是因為他願意在這深宮中受苦受難,而是因為憐憫。
他憐憫景懿帝的遭遇,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潛意識裡才親自為他戴上了光環。
“宿主,您別擔心。”017安慰道,“雖然這一世小謝的身體素質差了一些,但好好養著還是能像以前一樣,並不是什麽疑難雜症。”
穆山顯臉色卻並沒有輕松起來。
“如果改變了劇情朝向,完成了主線任務,謝景還會因為意外離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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