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出來了?”林柏野伸手試探地抓了抓他的手心,還是溫的,“風大,先進去。”
喻凜偏過頭看著他,突然眼睛一亮,喃喃地說道:“啊,下雪了。”
澄澈的天空一下子布滿了雲,隨著第一片雪花落下後,細雪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喻凜把最後一口莓果塔火速塞進嘴裡咽下,把吃乾淨的盒子往林柏野的懷裡一塞,轉身就跑。
結果剛邁了個腿,就被林柏野扯著領子給逮了回來,抓回主臥強行換了件厚實的羽絨外套,才被允許下了樓。
應雲舟不喜歡玩雪,如果按照平常,他大概會在客廳裡陪應父喝茶。但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麽,他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看著喻凜蹦進大雪裡。
“你喜歡他嗎?”應雲舟問道。
林柏野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
“之前父親逼婚的事情,我阻止過,但沒有成功。應羨自小身體不好,所以父親母親都慣著他,他也從來都養成了這麽一副性子。”應雲舟緩緩說道,“我和他雖不算親厚,但看到現在你能坦然接受他,也放心了。至於,如果後面他們希望你調回首都星,你想清楚後告訴我,於公於私,我都會幫你。不過有時候,在首都星上看,和在別的地方看,得到的結論會不一樣。”
說完,應雲舟最後看了他一眼,就走到了門邊的椅子前坐了下來。
林柏野想起直接被喻凜打斷地對話,正要回身追問,突然,一顆滾得渾圓的雪球砸了過來。林柏野眼疾手快地一把擋開,雪花四濺,下一秒,喻凜一整個人都撞進了他的懷裡。
沾著雪沫的手套貼上他的臉,喻凜捧著他的臉頰強迫他低頭與自己對視,賴唧唧地說道:“要看我啊,林柏野。”
林柏野輕柔地掃開他滿頭的雪:“我在看。”
第99章
誰也沒想到, 喻凜當天晚上就發起了燒。
驟降的氣溫本就容易讓人著涼,更不要說喻凜頂著應羨孱弱的身體在雪地裡玩了半個小時。從被喊回別墅的那一刻,他打了第一個噴嚏開始, 就一發不可收拾。
去醫院的路上喻凜捂著嘴咳得歇斯底裡,好像要把肺都吐出來。被棉服裹得嚴嚴實實的身體仍然能感覺到冷意,整個人哆嗦著發著抖, 胃都開始泛起了惡心。
一進病房,他就跑到衛生間裡把之前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胃酸反流,喉嚨都像是被灼燒了一般。腦袋已經燒得發漲、發昏, 喻凜被林柏野抱回床上,任憑來往的醫護人員擺弄。
這場發燒就如同一個楔子, 又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其他大大小小的毛病接踵而來,身體狀況急轉直下。
顧望和阿爾伯特都說要來看他,喻凜不知道他們來過沒有,或許來了, 被阻擋在病房之外。又或許進來了, 但沒有人告訴他。
喻凜有時候一昏睡就是大半天,醒來時泛惡心, 什麽都吃不進去;有的時候又感覺大腦格外的清醒, 靠在病床上,感受著四肢肌肉的酸軟無力, 衝著窗戶外面一看就是一整天。低燒時刻伴隨著他,哪怕用盡了方法, 也只能揚湯止沸。
他感覺應羨的生命力就像沙漏,他只能眼睜睜地任它流逝而去, 如枯草一般逐漸衰敗。
在喻凜為數不多的記憶裡,其實是沒有過“死亡”的概念的。或許在第二個世界裡,蕭景珂的死給了他那麽一點觸動,在曾經平靜無波的情緒裡攪弄起一番風浪,但又隨著寧景和的出現很快消失殆盡。
可是現在,卻完全不同。他離生命的消逝這樣近,從某天喉間莫名其妙地漫上了腥鹹的鐵鏽味,喻凜嘔出第一口血開始,他就再也無法忽視早就在心底滋長出的恐懼。
“死亡”意味著什麽呢?意味著這具身體終將化為塵土,意識或陷入深淵,困囿於未知的永恆黑暗,或脫走泥漿,歸於幻想中的天穹之上。意味著他與這個世界再沒有了聯系,在流逝的時間裡,與他有關的人都會慢慢將他遺忘。
害怕、不舍、不甘,喻凜不知道這是不是應羨留在這具身體的情感作祟,他只知道在這麽一瞬間,他們其實都不想死。
即使喻凜還會有下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的死亡,也不過是他旅途中微不足道的一站。
他盯著頭頂上慘白的天花板,熱意的蒸騰下,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轉,甚至生出了一片一片漩渦似的光斑。
也不知道是不是臨死前特有的景象。
但是喻凜恍惚想起,從前好像有過一個女人,在他耳邊似笑非笑地說過一句話。
她說:“死亡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就像水消失在水中[注1]。在你漫長的人生裡,你會面臨許多人的離世,我希望你不會像這樣無動於衷。”
“……唔。”手臂上的被子被人掀起,喻凜從天花板上收回視線,遲鈍地轉向床邊。
林柏野輕輕地抬起他的手臂,像是在捧著一塊易碎的瓷器。冒著水氣的溫熱毛巾搭上手背的青紫,不輕不重地向外揉開。
喻凜耷拉著眼皮,輕飄飄地一掃,連他都覺得自己的手臂瘦得有些醜陋,皮包骨頭,像嶙峋的枯枝。
“想吃肉。”
事實上,今天中午林柏野給他做的瘦肉粥,他剛嘗到瘦肉沫就吐了。
林柏野擦拭上他的胳膊,“嗯”了一聲,說道:“晚上做。”
喻凜彎著眼睛,笑嘻嘻地看著他。但沒有多久,他就像是想到了什麽,眼角的笑紋瞬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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