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苦、求饒、掙扎、怒罵、釋然、悲鳴……
【路椎毀了出去的通道,我們現下該怎麽辦?】“雲宿”問道,【等到明日天黑,一切會重新來過,我們也殺一次重華仙尊嗎……】
“雲宿”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連氣音都不剩下。
喻凜反問道:【你想嗎?】
“雲宿”說:【我……可能會下不去手。】
【好。】
【啊?】“雲宿”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這個回應是什麽意思,他甚至覺得喻凜都有些自暴自棄了。
直到喻凜放下梁安的屍體,右手中抖落出一柄長劍。
“師尊,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喻凜站在靈犀廟的院子裡,身後是燒得“滋啦”作響的玄色香爐,眼前是斷成數塊的山神像。
他的聲音清朗,不疾不徐,仿若一陣微風拂面,連竄天的火苗都要禮讓三分。
“傳聞風吹野後三式是昔年師尊被宗主壓著上寒山寺聆聽佛法時即興所創,我想邀師尊與我共舞一劍——”
“以渡這廟外生靈。”
第121章
風聲漸起, 火光跳躍著映照在他的眼底,群鬼的哀嚎漸漸變得低沉,漫天的灰燼與煙霧中, 一道影子緩緩浮現,似真似幻。
燕渡山一身青袍隨風揚起,身後的霜攜劍散發著凜冽的寒光。他垂下眼眸, 神情淡淡地看著喻凜,眼中卻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你是何時發現我的?”他一字一頓地問道。
“猜的。”喻凜彎起眼睛, 笑著說道,“我想師尊這般關心我, 應當不會放心我一個人出來。沒想到居然被我賭對了。”
燕渡山一路上都隱藏得很好,出了寒江春嶼後, 喻凜再沒有嗅到他的氣息。但他本能地知道燕渡山一定會跟上來,這個猜想也在到達松莊的第一個夜裡得到了應召。不過他並沒有打算提及那晚的事情,畢竟他這臉皮薄的師尊若是被當場拆穿,恐怕要羞憤地甩手離開,然後又是十天半個月不理人。
“師尊, 路椎已經殺了重華脫困離開, 而我不信他那條路,想試試其他的方法。”喻凜說道, “只是如今修為尚淺, 風吹野後三式還沒學明白,往日更未讀過經書, 隻好求師尊臨時授劍。”
燕渡山問道:“你是為了破陣,還是為了渡人。”
喻凜想了想, 回答道:“我的劍會告訴師尊。”
既是佛經衍生出的劍法,若心中沒有濟世之心, 與尋常殺招也無甚區別了。
燕渡山沉默不言,目光落在喻凜身後的火海,與靈犀廟倒塌的木門上,廟外的魂靈像是掙脫了束縛,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
他手腕一翻,霜攜出鞘,鋒利的劍刃在火海中撕開一條路,方圓幾裡的火苗都畏懼地向後退開,留出了一塊焦黑的土地。
喻凜知道他這是同意了。
手中的長劍微微震顫,靈力在劍身上湧動。耳邊回蕩群鬼的哀嚎與悲鳴,仿佛在業火中無盡地掙扎,渴望解脫,卻又不得解脫,腳下的大地都傳來歎息的聲音。
“心隨劍動,劍隨心生。”燕渡山輕聲說道,那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裹挾著一股檀香浸染的風。
喻凜的心隨之一暢,身遭濃豔的紅都像是在頃刻間消散,空蕩寧靜的夜如潮水般湧出,取代烈火的灼熱。手中的劍顫動不止,他跟隨著燕渡山的動作揮出一劍,劍氣如清風般擋開,輕柔地安撫過躁動的火焰。
風吹野最後三式分菩提、須彌、蓮華,皆是燕渡山昔年於寒山寺所創,有菩薩慈悲之相,亦有金剛怒目之相。劍影婆娑縱橫之間,寒山寺的松濤聲如在耳畔,禪音陣陣,佛陀低語,沉沉鍾聲回蕩,簷間的銅鈴當啷地響。
燕渡山手中旋劍,似點燃一盞佛前的幽微孤燈,燈中燭火並不耀眼,卻止住了群鬼不安的行動,連嗚咽的風聲都安靜了下來。
二人的劍舞行雲流水,輕盈飄逸,劍氣刺破了熊熊烈火,劍意上纏繞的梵音將整座靈犀廟,乃至整個松莊都籠罩了起來。
喻凜一開始只是模仿著燕渡山的劍招,可越到後面,他的劍法越發流暢,宛若在天地間潑墨作畫。劍光與清風交織,他與燕渡山的劍交錯而過。
喻凜抬頭,撞進了燕渡山深邃的眼底,頂著不屬於雲宿的那張臉,衝他扯著嘴角促狹一笑。散去的烏雲露出了皎潔的月,清輝的光投落在他的臉上,臉上原本故意壓得柔和的線條都變得銳利,一時之間竟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
燕渡山掩下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不自然地撤回視線。心跳還在砰砰作響,他緊繃著臉,故作平靜地袖袍一拂,劍氣在空中回旋,形成了一道道無形的漣漪。
以靈犀廟為中心,火勢漸漸消退,群鬼的哭嚎叫喊也越來越輕,直至散在了夏夜涼爽的微風裡。層層疊疊的虛影自腳開始瓦解,那些苦痛與掙扎,不甘與糾葛,悲憤與惋惜都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收劍的那刻,喻凜晃蕩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受這股劍意的影響,他的靈海前所未有的充盈起來,隱隱有突破的征兆,血液翻騰著,尾椎骨燃起微末的熱意。
他壓下這股奇怪的感覺,一回頭,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昨日賣她包子的老嫗站在一群年輕的鬼中間,面色慘白,身上卻沒有焦黑的痕跡,應當是病死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見了喻凜,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本就溝壑縱橫的臉上牽扯出兩片蜘蛛網般的笑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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