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賀以澤的突然自爆,圍攻他的哨兵也失去了意識。喻凜借著翅膀的遮擋避開了大部分的火焰與衝擊,但不免還是被波及了一點。
左臂上的皮膚破損,皺巴巴地卷在一起,暗紅色的斑駁與其他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像是被一把滾燙的刀子切割過,每個神經末梢都在叫囂著。
他好不容易撐著回到了地下室裡,趕走了江昱與林謙,但在他們走前,還是沒忍住對江昱多說了一句:“要小心倀鬼啊。”
江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林謙似乎是聽懂了他的意思,臉色不太好看。
“賀以澤已經死了,剩下的哨兵無人接管,你可以試一試,也可以選擇離開。只不過有時候責任固然重要,但作為一個成年人,他離開你未必無法生存。”
“只有傻子才會主動讓蚊子吸血。”
說完這句,喻凜沒有再理會他們,只是把門重重關上,將自己關在了這片安靜的地方。
他毫不留情地撕下粘連著皮肉的袖子,連大氣都沒有喘上一下。從門外走廊上搜刮出的烈酒不要命地往傷口衝過,軍刀草草消毒過一遍,手起刀落,剜去了被燒焦的皮肉。
做完這些,喻凜咬著繃帶的一頭,動作輕緩地把傷口包扎好,就直接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經過我同事的綜合評估,你的精神網大部分已經修複完成,由於突發變故,這個世界的任務終止,五分鍾後我會將你抽離。但你很可能還要昏睡幾個小時才會真正醒來,在你昏睡的期間,我無法和你取得聯系。】007說道。
喻凜疲憊得連一根指頭都懶得抬起,眼珠盯著發黃的天花板溜溜地轉了一圈,才緩緩【哦】了一聲。
然後又問:【醒來後,能見到他嗎?】
【……可以。】
喻凜察覺到他的猶豫,輕笑了一聲,卻沒有說什麽。
下一秒,他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鑽心的疼痛在逐漸離他遠去,雜亂的思緒也在消退。那些混亂中忽然湧入的記憶如同潮水退去後裸露的礁石,緩緩浮現出來。
喻凜也終於空下心來,可以從頭到尾將這些被他遺忘的記憶一一理順。
他想起一座破舊的福利院,乾瘦的小孩擠在狹小的房屋裡,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在院子裡玩泥巴,有時候趁老師的不注意,也會偷偷從後邊圍牆下的狗洞裡偷溜出去,跑到綠意蒼茫的後山胡鬧。
他也想起了一個叫顧明緒的女人,想起他牽著年幼的自己走出冰冷的實驗室,想起她一句句地說:“人不會永遠是孤身一人的。”
他還想起了大雨滂沱的泥塘,炮火交織的太空,還有炙熱烈陽下在他身前的那個人,和枯川渡口的那個吻。在到後來,毫無預兆的分別,漫天的硝煙刺鼻,他心狠手辣地引爆最後一台機甲,帝國歸順,他可以回家了……
他想起自己最初的時候,其實並不叫這個名字。
他自出生時,便被遺棄在了約克星的一家福利院外。
喻凜生活的世界,和第三個世界的背景些許類似,聯盟籠罩了五大星系,但幾大星系各有各的矛盾,外部還有帝國掌管的星球虎視眈眈。
約克星是第二星系中最偏遠的星球,與第三星系接壤,資源匱乏。生了小孩又養不起的父母比比皆是,福利院中多的是與他同病相連的夥伴。
福利院在一座名叫寧康山的山上,他又是當年福利院收養的第三個孩子,所以他叫寧三。
最開始的幾年,福利院還能仰仗於微薄的資金苟延殘喘,直到後來院內的老師相繼離開,連校長都三天兩頭見不到一次。他們斷斷續續餓了幾天肚子,後山結出的果子又酸又澀,還不能果腹,喻凜和幾個年紀大點的小孩跑到了山下,在菜市場的地上撿了些菜葉,又翻遍了垃圾桶,煮了一鍋黑糊糊的東西勉強吃了個飽飯。
但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他們便被人接走了。
那地方離福利院不算遠,隱沒在更深的山林之中,看不到外部的機甲車將他們直接送入了建築的內部,再睜眼時已經是純白一片的房間裡。
福利院的房間不多,空間也很小,時常是十幾個人擠在一塊,幾乎沒有多余的空隙,晚上睡覺時鼾聲、夢囈、汗臭交織在一塊,無處可逃。
可是在這個地方,喻凜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房間。雖然房間裡沒有一個人,他也出不去,但每天的食物都有人送到門口,透過天窗還可以看到外面白日湛藍的天和夜晚亮晶晶的星星,偶爾還能看到停在欄杆上的鳥。
他有時也會聽到門外說話的聲音,他們會打開房門帶一個人離開,有時候是一天一次,有時候是兩天一次,喻凜記不太清,不過被帶走的人都沒有回來。
終於有一天,他的房門打開了。
他跟著那個人走過狹長的走道,進入一間寬闊的實驗室中。牆壁是冷調的銀白,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寒光,地面乾淨得能反射出天花板上整齊的光帶,巨大的儀器坐落在房間的中央,透明的操作面板上數字與圖表不斷跳動,他聽從指令躺上儀器下方冰冷的床,束縛帶縛住了他的四肢與脖頸,針尖從他的皮膚上扎進,不知名的液體推進血管。
喻凜的意識陷入了昏沉,此後的一切都如同鏡花水月一般。
來往穿行的人像夢,他們驚訝的歡呼聲也像夢。
他再沒有回到那間屋子,但也沒有看到在自己之前來到這裡的人。他像是一個旁觀者、一台攝影機,冷漠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卻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