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煦鈞一言不發地起身,去拿新的藥和繃帶。
可他還沒等轉身,就被溫煦澤拖住。
那些血洇透了繃帶,變得越來越多,沿著溫煦澤的手淌下來,流到他的手上。
“大哥,你在瑞士,不走。”溫煦澤無助地盯著他,“也是因為,因為這個,對吧?”
大哥比他聰明,能奪下溫家,是不是能想出辦法?
是不是能告訴他——事情到這一步,還有什麽辦法?
他要怎麽贖罪……
溫煦鈞的瞳孔幾乎在這句話裡悸栗,他重重甩開那隻手,用力擦手上的血。
他幾乎是神經質地不停擦拭,可那些血怎麽都擦不乾淨。
“你在說什麽混帳話。”溫煦鈞匪夷所思地盯著他,“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溫煦澤被他嚇得激靈了下,向牆角蜷縮。
……現在的溫煦鈞和溫經義很像,溫煦澤小時候,就是這麽險些被溫經義打死的。
現在沒有二哥來拉他了。
“你……不是,為了這個。”溫煦澤艱難地、音量極微地問,“才提前……動手的嗎?”
任何人都知道,溫煦鈞奪下溫家的時機,根本就不合適。
太倉促、太欠考慮……也太不合理了。
明明再熬上幾年,老東西身體不行,也就自然會退位,把溫家交給溫煦鈞。
溫煦鈞是溫家培養的繼承人,鐵板釘釘,沒有任何人威脅他。
——非要父子相殘,把溫經義逼進精神病院,讓溫家損失慘重到一度跌落出世家,股價甚至到現在都還不穩……圖什麽?
圖什麽呢?
別人不知道答案,但遠在瑞士的溫煦澤不用問就知道。
這是他這個傲慢的、永遠要保證一切都盡在掌控的、永遠不會低頭的兄長,在向二哥證明這件事。
“溫家已經易主。”
溫家已經不是溫經義的溫家了。
溫經義做的一切決定,都可以推翻。
包括驅逐溫絮白。
……
溫絮白比溫煦鈞小了五歲。
溫煦鈞沒有照顧過這個弟弟,一直都是溫絮白照顧他——三歲的溫絮白,就已經學會偷偷溜進訓誡室,給大哥上藥了。
還在上幼兒園的溫絮白,撿到大哥的生日紙條,幫忙藏起來,沒讓溫經義看到。
這讓溫煦鈞躲過第二次皮開肉綻,溫絮白去他的房間送藥,還請老管家幫忙,熬了補身體的湯。
溫絮白把這些東西搖搖晃晃端去,很認真地對大哥承諾,自己會實現大哥的生日願望。
一定有一天,他會拆了那個訓誡室。
溫煦鈞背上全是傷,從沙發上勉強抬頭,看了這個路還走不穩的弟弟一眼,就又伏回去
“這關你什麽事?”溫煦鈞低聲說,“你不必管。”
他很疲倦,不想哄孩子,隻想休息。
……然後三歲的溫絮白就捧住他的臉,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又抬起手臂。
他小小的弟弟,抬高手臂,打著圈摸他的頭髮,一下一下地輕輕拍。
連他們過世的母親……也沒做過這種事。
母親和父親是商業聯姻,各自過各自的日子、打拚各自的事業,對他們兄弟幾個的關注並不比對公司股價多。
他們的母親在前幾個月過世,溫絮白帶著黑紗,茫然站在陵前。一位來吊唁的女性賓客心疼他,把他拉倒角落,揉一揉腦袋、抱著哄了一會兒。
三歲的溫絮白就學會了,踮起腳趴在沙發扶手上,很努力地哄哥哥。
溫煦鈞把他推開,曲起手臂,把臉埋進去。
“你為什麽是這種脾氣?”溫煦鈞的聲音困在手臂裡,“我不想要你這種弟弟。”
溫家為什麽會出一個這樣的孩子?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要怎麽對待這種不是一個世界的、多半是投胎投錯了的弟弟?
溫絮白不因為這話生氣,盤腿坐在沙發邊,自己擺弄那些藥棉紗布。
三歲的溫絮白牢牢記住醫生的囑咐,每過五個小時就給溫煦鈞的傷換藥,隔一陣就揭開紗布,給傷口通一點風。
被溫經義懲戒、不準家庭醫生來處置的那些深夜,每一次都是這樣。
有時溫煦鈞吃了止痛藥,昏沉睡去一覺醒來,還能看見溫絮白。
溫絮白就坐在離沙發不遠的地毯上。
很小的一個小孩子,借著一盞很小的燈看書,不打擾他,但也不離他太遠。
……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溫煦鈞都控制不住地想讓這個弟弟走遠。
——走得越遠越好、看不見才好,不要總是在他面前晃,提醒他世上還有這種人。
還有一個和他們完全不一樣、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就像是一群人,本來就生活在冰天雪地的極夜,每天照常生活、照常做事,從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可某天在他們之中,忽然有人帶了一盞燈。
即使是一盞其實很溫暖、很柔和的燈,在他們的眼裡,也只會既灼燙又刺眼。
有人想把燈丟遠,有人想把燈砸碎。
溫煦鈞在這些人中算是前者,他沒想對溫絮白怎麽樣,只不過是想讓這個弟弟離遠些,不要礙眼而已。
溫絮白實現了他這個願望。
溫絮白……還實現了他的另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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