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來砸王府門的時大人,其實還病得自己起不來。
病得手都抬不起來的人,用厚實大氅裹得嚴嚴實實,拿轎子抬著,還要靠著軟枕才不倒下去。
秦照塵看得心焦,看時鶴春實在悶得要上房了,也隻得趕了府上破馬車,帶時施主出去逛街:“想去什麽地方?”
時鶴春只是想拽他出門玩,也沒想過要去什麽地方:“你看著走……去哪兒不一樣。”
秦照塵皺眉:“怎麽會一樣?”
時鶴春自己坐不穩,沒骨頭地靠在大理寺卿身上,掀開眼皮看他一眼,歎了口氣又閉上。
秦照塵整個人都不敢輕易動,小心抱著他,沉默一會兒,慢慢反應過來:“……家裡又不安生了?”
時鶴春笑了笑:“我病成這樣,母親怎麽受得了。”
秦照塵的手在袖子裡攥得顫了顫,不自覺地抱緊時鶴春,像是想要把人搶出來。
從哪搶出來,他也不清楚,或許是時府,或許是命數。
時鶴春身上酸疼難熬,被他這麽緊緊抱著,反倒舒服了點,慢慢呼出口氣:“去京郊吧……去透透氣,今天不逛街了。”
反正逛街也逛不動,秦大人什麽都買不起。
還不如等回頭采買的時候,時府一樣買兩份,一份直接送到秦王府上,更省時間。
時鶴春說要拉著秦王殿下買寒衣,也不過是個借口。
只不過是……越發肆意妄為的奸佞,已不敢再像兩年前那樣,二話不說闖進秦王府,扯著小世子出門逛街玩了。
買寒衣置冬貨算是辦正事,日理萬機的大理寺卿無暇去,回絕了也沒什麽的,改日再約就是。
若是興衝衝上門找人,再被當面拱手謝客、關門落鎖……再這麽來上幾次,以時鶴春如今的病勢,大理寺卿就真得去時府吊唁上墳了。
時鶴春咳嗽了兩聲,把喉嚨裡的血氣慢慢咽下去,不嚇唬沒見過人吐血的秦大人。
時鶴春閉著眼嘟囔:“你還說,等我考中了,就來京郊放風箏還願,謝菩薩庇佑。”
兩年過去,這願也沒還。
時鶴春自己放了個風箏,沒放好,掉到山崖底下去了。
秦照塵收緊手臂,用大氅將人裹緊,悔得胸口生疼:“什麽樣的風箏?我去撿。”
“撿什麽,下頭全是酸棗樹,一扎一身血。”時鶴春笑了笑,他如今精神頭很弱,支撐了這半日已極疲倦,閉上眼,“帶我去吹吹風……就行了。”
馬車還沒到京郊,時鶴春就昏睡過去,這樣昏昏沉沉睡了一路,盜了一身的虛汗。
秦照塵哪敢讓他吹風,叫馬車在郊外停下,小心翼翼抱著人躺好,自己下車去看了看那個風箏。
原本應當是只花裡胡哨的小彩鶴……大概是鶴,讓時鶴春自行創作發揮過了,想必相當的色彩斑斕。
兩年過去,這些本該豔麗斑斕的顏色,早被雨打風吹淨。風箏也早就被刺破多處,又被山風撕得支離破碎,只有骨架還是原狀。
秦照塵不敢去撿,不是怕懸崖危險、酸棗多刺,是那風箏看得廟裡出來的照塵和尚心驚肉跳。
恍惚裡,在他眼前墜崖的,仿佛不是風箏……仿佛是時鶴春。
反正也沒人牽著了,叫山風胡亂刮一刮,沒風了就一頭栽下去,任憑利刃刺穿、風吹雨打,就留在山底下。
有人披著大氅,叫車夫扶著,慢慢走到他身旁:“想什麽呢?”
秦照塵倏地回神,這次是真被嚇得魂飛魄散:“你怎麽下來了?”
“下來看看你。”時鶴春皺著眉,看渾渾噩噩的大理寺卿,“醒神。”
秦照塵被他冰冷的手指按住眉心。
秦照塵醒過來,不由分說抱起這個亂跑的人,幾步就跑回馬車,片刻不停跨進車廂:“胡鬧!以後去哪都和我說,絕不準——”
他這樣說了幾句,覺得自己語氣太重,遲疑著停下,卻發現懷裡的小仙鶴居然聽得美滋滋,神色甚至還很高興。
秦照塵有些頭痛:“有什麽可高興的?”
“我高興我的,你管我幹什麽。”時鶴春徹底攤開手腳,舒舒服服賴在大理寺卿身上,“誒,我去哪都得和你說?”
秦照塵還沒來得及說話,時鶴春就扯住他的袖子:“我想去聽戲,走吧小師父,去聽會兒戲。”
秦照塵今日打定了主意陪他,攥著袖子裡那個慘兮兮的五兩銀子的荷包,狠狠心點頭。
時鶴春奇了一聲,得寸進尺:“我還想去逛一逛酒坊。”
“聞聞酒香無妨。”大理寺卿如實稟告,“買不起。”
時鶴春瞪大了眼睛,看了他半晌,按著肚子笑得發抖,險些就從秦照塵懷裡栽下去。
他笑得太厲害,一不小心就又咳嗽。這咳嗽來勢洶洶,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口中已全是血腥氣。
秦照塵眉峰蹙得死緊,緊緊抱著他,小心替他拍背:“怎麽咳成這樣?”
時鶴春擺擺手,把那口血咽回去,摸出新從秦王殿下這勒索的小酒壺,灌了幾口酒。
“沒事。”時鶴春早就咳成這樣了,不是什麽大事,不打算叫秦照塵知道,“走,聞聞酒香去。”
秦照塵其實想叫他回家歇著,可一想起時鶴春府上那些鬧心事,這話也勸不出。
……他甚至想把時鶴春帶回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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