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裡只有度數不高的罐裝啤酒,周輝月問:“你喝了什麽?”
虞倦“唔”了一聲:“冰箱裡的啤酒,不太好喝。”
周輝月確定他醉了。
酒量這麽差,還要喝酒。
“摔倒了怎麽辦?”
虞倦認真地解釋:“不會摔倒,我不可能那麽笨?”
周輝月笑了笑,醉了的虞倦還是一樣不服輸。
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虞倦已經忘掉了自己的初衷是回房間,酒醉後好像很容易疲憊,他什麽也顧不上了,盤腿坐在輪椅旁邊的地板上。
寂靜蔓延著,虞倦的呼吸聲很安靜,他不吵鬧。
過了一會兒,虞倦忽然抬起手,摸索著觸碰到了輪椅,又落在了周輝月的固定支具上。
就像一陣風,像一片落葉,即使醉了,動作也是很輕的,像是怕弄疼這個受傷的人。
偶爾,虞倦的手指也會毫無阻隔地落在支具的縫隙、周輝月□□的皮膚上,他的指腹很柔軟,微微一碰就會凹陷,是與以往任何一種接觸都截然不同的感覺。
周輝月從不讓人觸碰他的雙腿,這是他永久的傷痕,即使他可以若無其事地向任何人展示殘缺。
但他沒有阻止虞倦。
虞倦停了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麽,他問:“很痛嗎?你的腿。”
周輝月誠實地說:“很痛。”
虞倦聽到他說的話,感同身受似的皺起了眉,慢吞吞地說:“希望能快點好。我討厭痛。”
周輝月的嗓音很低,他說:“現在不了。”
虞倦的問題好像很天真:“不疼了嗎?”
周輝月的掌心落在自己的左邊膝蓋:“沒有那麽疼了。”
而虞倦暈的更厲害了。
周輝月扶住他的肩膀:“回房間吧。”
虞倦的意識不太清醒,但常識提醒他一旁的輪椅不能支撐自己的體重,所以是撐著地面爬起來的。
兩人走得很慢,虞倦推開了門,走了進去,周輝月落在後面。
快走到床邊的時候,虞倦突然轉過身,提醒周輝月:“記得關門。”
周輝月問:“不關會怎麽樣?”
虞倦的聲音裡滿是苦惱:“會有蟲子進來。”
周輝月好像存心要說一些讓虞倦生氣的話:“那就讓蟲子進來吧。”
虞倦瞪圓了眼:“打你。”
不過話一說出口就反悔了,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不能打。你的腿還在疼。”
好像因為身體原因而暫時放過這個人。
所以走到一半,即使歪歪倒倒,也要再返回檢查一次。
周輝月說:“門關好了,不會有蟲的。”
他只是覺得醉了酒的,有不同反應的虞倦和平常不太一樣,但不是想要故意折騰他。
虞倦信了,坐到了床上,他東倒西歪,必須要找個東西支撐自己,於是倒在了桌子上,側臉壓著桌面,石質台面的溫度很低,虞倦很貪涼,整個上半身都伏了上去,姿勢很奇怪。
“好熱。”
虞倦的語調有點像是撒嬌,其實不是,他只是醉了。
又嘀咕了一聲:“好熱。”
周輝月看著他,沒有說話,輪椅轉了個方向,走出了房門。
虞倦得不到回應,音調慢慢低了下去,不再說話了。
幾分鍾後,房門打開,輪椅重新回到虞倦的身邊。
周輝月自製了把扇子,勉強能用,低聲說:“知道了。”
感受到了涼意,虞倦不由地向有風的方向貼了貼,他的反應比平時慢了很多,眼睛濕漉漉的,像是淋過了雨,泛著漣漪的湖泊,可憐而可愛。
他看到的是模糊的周輝月的臉。
大約是醉酒中想起臨死前的那段往事,虞倦的呼吸變得急促,大腦暈眩,他說:“討厭你。”
那風沒有停,就像周輝月什麽都沒聽到。
虞倦覺得自己像是一顆氣球,飄飄搖搖地升到了高處,他沒有爆炸,只是迅速降落。
周輝月看到虞倦慢慢閉上了眼,徹底睡過去了。
有規律的微風掀起虞倦的碎發。
他說“好熱”的時候像是某種懇求,如果答應了而不能實現,像是一種犯罪。
虞倦的臉很小,一隻手就可以罩住。
周輝月這麽想著,抬起手,懸在虞倦臉側,但是沒有落下。透過食指和中指間的縫隙,他看到虞倦濃密的睫毛,舒展開來的眉毛,他睡得很好,就像一個無憂無慮的人,什麽都不會想,方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忘掉。
過了很久,周輝月問:“討厭嗎?”
周輝月討厭不受控的人或事,他應對每一個人都有解決的方法。而和虞倦的每一次對話,每一場見面,都無前例可循,無經驗可找。
不是對待仇敵,不是對待合作者,目的性很低,沒有必要。
周輝月低頭看著虞倦。
十五年的時間會使一個人面目全非嗎?
周輝月想到曾經的虞倦,想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其實幾乎已經忘掉了,那是不足以被稱作仇人的障礙。
“你是虞倦嗎?”
如果虞倦是醒著的,就能聽得出來,他的語調與十五年後完全一致,那樣冷淡的、毫無感情的,純粹的發問。
“你是誰?”
周輝月移開了手掌,他看著虞倦的眉眼,問了一個不知道很古怪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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