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作為宴席的主角其實也可以不喝,從來是別人舉著酒瓶往他杯裡灌,沒人把他的酒偷偷換成過水。
楚昭笑著晃了晃手裡的酒壺,給沈子衿再倒上一杯,裡面的水甚至是溫的。
應當是普普通通白水,但不知道王府的水是不是更金貴,沈子衿莫名從水裡品出了別的滋味。
甘甜清冽……總之,很好喝。
沈子衿垂眸,低聲說:“謝謝。”
“總感覺你今天謝我太多次了。”楚昭道,“我們合作共贏,也算朋友了,真別這麽客氣。”
沈子衿覺得心頭被悄悄撓了一下,癢得他蜷了蜷手指,不太習慣,但確實輕飄飄又暖洋洋的。
他眨了眨眼,沒說好或者不好,隻躊躇地點了點頭,弧度太小,要不是楚昭盯著他,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楚昭從他幾個小動作中,微妙察覺到:沈世子看似好說話,能輕易與人交往,實際似乎不太容易跟人親近啊?
是害羞,還是抵觸或者抗拒?
但想想沈子衿從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半個朋友都沒有,與人相處,防備或者局促都不奇怪。
楚昭:可憐,都怪侯府。
沒關系,在王府就能過上正常日子了。
沈子衿還不知道楚昭幫著他把侯府又罵了一回,兩人端著杯盞,開始敬酒。
楚昭帶著沈子衿,先到了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面前。
楚昭雙手舉杯,姿態鄭重:“老師。”
“世子,這位是我老師,岑老太傅。”
岑老太傅曾任內閣閣老,東宮太傅,也給其余皇子們授過書,如今年事過高,早已致仕,楚昭雖只在他手底下讀過兩年書,但對他很敬重,尊他為老師。
沈子衿也規矩敬酒:“沈子衿見過老太傅。”
岑老太傅飲了酒,但本該是歡喜的場景,他卻愁容滿面,飲酒時不曾道賀,嘴唇囁嚅好幾回,滄桑的眸中帶了太過濃烈的情緒,很明顯的欲言又止。
看出他可能有話想說,沈子衿和楚昭不好立刻走開,楚昭疑道:“老師?”
他不出聲還好,這聲“老師”出口,岑老太傅便再也撐不住了,情緒一下決堤,居然流下淚來。
他痛心疾首,捶胸頓足:“六殿下,殿下啊,皇上怎能如此待你,如此糊塗啊!”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這是可以說的嗎!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有些話總歸不能擺在明面上,更何況這裡還有宮裡來的太監,王府裡今日的一言一行都逃不開他們的眼啊!
岑老太傅聲淚俱下,大部分人趕緊垂下頭,生怕沾邊,鴉雀無聲。
“老師醉了。”二皇子楚照玉輕輕擱下酒杯,語調平緩,但不容置疑,“來人,扶老師去稍作休息。”
剛喝兩杯,哪就會醉,都是借口罷了,仆從趕緊上前,白君行也起身:“我來幫忙照顧岑老。”
好在岑老嗚咽雖不止,但沒有拒絕仆從和白君行的攙扶,他自己也清楚方才的話不明智,但悲從中來,實在不是說忍就能忍得住。
“孟管事,”楚昭反應不比他二哥慢,立即吩咐,“去給兩位公公斟酒,老師如今只是布衣白身,隨口兩句醉話,就沒必要去打擾聖聽了。”
孟管事心領神會,親自上去給兩位宮中來的太監倒酒,一邊傳達楚昭的話,一邊借著寬袖的遮掩,給兩人都塞了銀票。
兩個太監捏著袖子裡的銀票,喜笑顏開:“王爺說的是,岑老不過兩句醉話,哪用得著提起呢。”
孟管事賠笑,回身後遠遠朝楚昭點了點頭,前堂內氣氛還很尷尬,楚昭舉起酒杯,不必多大的嗓門兒就能讓所有人聽清:“諸位來參加本王的喜宴,便都是秦王府的朋友,方才一點小插曲,就留在王府裡,大家玩得盡興,小事該忘就忘了,本王再敬諸位一杯。”
楚昭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其余人不管心頭怎麽想,面上都重新堆起笑,紛紛附和,詭異的沉默一掃而空,似乎又變回賓主盡歡的場景。
沈子衿又喝了杯水,他聞到了旁邊飄來的酒味。
他和楚昭身後跟著捧托盤的仆從,上面放著兩個酒壺,屬於沈子衿的那個裡面是白水,而楚昭的壺裡顯然是酒。
酒很芳香,十分強烈,聞著就像烈酒。
空腹三杯烈酒下肚,楚昭面不改色,的確是好酒量,但即便是好酒的人,這麽喝也傷身,不會多舒服。
……而且方才那一杯,多少是帶了點情緒。
因為眼看場面重新恢復後,只有沈子衿能注意到楚昭那低不可聞的歎息,以及淡淡的無奈。
岑老太傅替楚昭難過,那麽楚昭這個當事人又該有多難受?
征戰沙場,出生入死,回了京城也還得不到片刻喘息,得承受來自親生父親的敵意,處處波瀾詭譎,光是想想,悲憤都是輕的,簡直讓人窒息。
堂堂一個王爺,兵馬大元帥,也是真的慘。
“王爺。”沈子衿決定寬慰他一下,轉移轉移注意力,“岑老很關心你。”
楚昭方才完全沒在為自己的事傷心,他想的是今日散宴前得再敲打敲打在場某些牆頭草,別讓皇帝知道岑老當眾罵他。
聽到沈子衿的話,他回神,點點頭:“我知道。”
沈世子怎麽忽然說起老師關心他的話了……啊,莫不是觸景生情,畢竟沈世子已經許多年未曾有長輩關愛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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