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鄭禦史那般,兢兢業業幹了十幾年了,仍隻升到正五品,不過禦史麽,品階低,權限卻高,鄭禦史那根筆杆子,不知罵過多少朝中高官,連那些世家大族都怕他寫的諫文,私下裡稱他為‘鄭判官’‘鄭鐵筆’。”
兩人說著話,司吏也從梯子上下來了。
取來冊子,請兩人簽了名字,便恭送兩人離開。
吃完午飯,衛瑾瑜照例坐在大堂裡謄抄卷宗,一名司吏忽在外面探了下頭,道:“衛禦史,外面有人找您。”
衛瑜沉吟片刻,擱下筆,出了督查院大門一看,就見謝琅正牽著馬,抱臂靠在陰涼處。
“有事?”
衛瑾瑜直接問。
這個時辰,對方特意跑來公署找他,顯然不可能是閑來沒事瞎晃悠。
謝琅抬起頭,看到一身淺綠官袍琅然站在階下的少年郎,倒是愣了下,而後嘴角一挑,問:“有空去喝盞茶麽?”
衛瑾瑜道:“我最多只能出來半個時辰。”
“足夠了。”
謝琅直接帶著衛瑾瑜去了街對面一家茶館,把馬拴在外頭,進去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坐定後,謝琅點了一壺茶,兩碟糕點。
嫋嫋茶香在兩人之間彌漫。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下過館子,一起吃飯,除了夜裡床笫間兩回撕扯縱情,平日相處依舊很少。
這般面對面坐著,也沒什麽可說的。
衛瑾瑜喝了口茶,便道:“直接說事吧。”
“好。”謝琅也斂了神色,直入正題:“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麽忙?”
“幫忙往顧閣老面前遞一份狀紙。”
衛瑾瑜轉了下茶盞,似乎也沒什麽意外,隻問:“什麽狀紙?”
“兵部發下海捕文書,緝拿前滇南行軍大都督袁霈二公子袁放的事,你應當知曉吧,袁放有冤,且握有裴氏貪腐罪證,他想向顧閣老當面陳冤。如今裴氏盯他盯得太緊,除了督查院,沒人管得了這樁案子。”
衛瑾瑜唇抿了下,淡淡道:“我幫不了你。”
大約沒料到對方拒絕得如此乾脆利落,謝琅問:“只是幫忙遞一下狀紙,也不成麽?”
衛瑾瑜擱下茶盞,道:“一則,我雖為司書,但沒有直接遞狀紙的權力,如果違背規矩,私遞狀紙,是要受罰的。”
“二則,我與這位袁二公子無親無故,我不了解他的事,隻憑你隻言片語,也無法判定他的冤屈是否屬實,所呈證據是否屬實有效。冒險幫他,便是賭上我自己的前程,我不可能做。”
“三則,我這樣的身份,就算幫了人,也不一定能落著什麽好。世子,恐怕找錯人了。”
這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和冰冷疏離的語氣,仿佛他們是素未相識的陌生人。
謝琅慢慢笑了聲:“衛禦史大人,還真是公正無私。”
“只是,如果袁氏一族,不僅袁放,包括袁霈,及戰死的那兩千多名將士,都身負重大冤屈呢,你也不願幫一幫麽?就算不遞狀紙,只是設法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見一見顧閣老,可以麽?”
“實話告訴你也無妨,袁放如今逃入了上京,裴氏也已發現他的行蹤,眼下正派遣死士暗衛和五城兵馬司的人馬,各處搜捕他,除了上督查院鳴冤,他無路可走。”
衛瑾瑜自然已經猜到。便問:“他現下藏身何處,又是怎麽來到上京的?”
“他砸折了自己一條腿,喬裝成乞丐混入上京的,眼下藏身在一位朋友家中。”
“一位朋友?”
“是。”
“可信麽?”
“可信可靠。”
衛瑾瑜點頭,沒再多問,也沒問那名朋友是誰,從袖中摸出塊銀子,付了自己那一半茶錢,起身便要離開。
謝琅皺眉看著那塊銀子,忍不住問:“你當真不幫?”
“我說了,我幫不了。”
“督查院禦史上百,無論誰幫,都輪不到我,他已得你這個殿前司指揮使相助,想要上督查院鳴冤,甚至是禦前鳴冤,都自有無數方法。”
衛瑾瑜轉身便走。
謝琅忽低低喚:“瑾瑜。”
衛瑾瑜步子一頓。
謝琅問:“便真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了麽?”
“沒有。”衛瑾瑜頓了頓,幾乎以冷酷語氣道:“他既進了上京,自他踏入上京城門那一刻,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世子,是真的不明白麽?”
謝琅獨自枯坐。
雍臨自暗處現身,小心詢問:“世子,衛三公子既不願幫忙,下一步,該如何辦?”
謝琅道:“以前大哥總與我說,面對猛虎,若不能一擊必中,便應隱忍蟄伏,以待來日。我其實明白,袁放眼下要告裴氏,幾乎等於以卵擊石。”
雍臨印象中的世子,一直是意氣風發,敢怒敢恨,便是面對凶悍無匹的北梁鐵騎都沒有退縮過一步,這是他第一次,聽謝琅以這樣口吻,說這樣滅自己士氣的話。
便問:“世子的意思,是也不打算幫袁二公子了麽?可如果連世子都不幫袁二公子,如二爺所說,這一輩子,袁二公子便只能是個見不得光的逃犯了。”
“我只是不知道,這究竟是幫他還是害他。”
他若是能像那人一般,冷情冷性,隻營一身,不管其他是非曲直就好了。然北郡西南,同是寒門軍侯,說到底同氣連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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