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瑾瑜默了默,抬起眸,眸底似有幽火燃燒,道:“孫兒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再像稚童一樣,躲在外祖母身後了。以後,該孫兒護著外祖母了。”
“孫兒相信,外祖母和族中親人,一定有再見之日。”
太后似也被這平靜語調意外到了。
好一會兒,欣慰笑了。
“好孩子,外祖母知道你的心意。”
“只是,外祖母年紀雖大了,倒不至於像你想的那般不中用,既得了這機會,你安心讀你的書便是,外祖母這邊,不必擔心。”
等衛瑾瑜離開,穗禾見太后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襯度著道:“三公子能入國子監讀書,是好事,太后怎麽瞧著反倒不高興了?”
太后歎息。
“哀家並非不高興,哀家是害怕。”
“十年前那場災禍,你也瞧見了,權力之爭,朝堂傾軋,歷來是血流成河,不死不休。任你世家子弟,王族勳貴又如何,一個不慎,便能摔得粉身碎骨,富貴功名轉頭空,渣都不剩啊。”
“這孩子心思重,什麽事都喜歡藏在心裡,他嘴上不說,可哀家知道,衛氏那個名額,多少人如狼似虎的盯著,輕易怎能拿到手。他以前是消沉自閉,不肯從那個殼裡走出來,如今突然要爭,要上進,哀家反而害怕了,害怕他和他的父親和母親一般——說到底,還是哀家無用。”
穗禾婉言勸:“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太后也不必太過憂心了。興許,這真的是件好事呢。”
“但願吧。”
太后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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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謝府,衛瑾瑜坐在南窗下翻看桑行新送來的帳冊。
只看了一會兒,便皺起眉。
如桑行所說,帳目混亂還是其次,最緊要的是許多重要的進項支出都存在缺失現象,幾個鋪子尤為嚴重,想要理順,根本無從下手。
衛瑾瑜沉吟須臾,吩咐:“阿公擇個日子,把所有管事都叫到公主府去罷。”
桑行知道事情難辦,點頭。
“少主放心,無論用何法子,老奴一定把人叫齊。”
桑行退下不久,明棠便抱著一摞厚厚的冊子進來了,擱到案上,笑道:“公子昨夜讓屬下尋的鑄刀紋樣,屬下已找到,公子可要現在看?”
衛瑾瑜搖頭,冷淡道:“不用了,直接扔了吧。”
明棠一愣。
昨日用完早膳,公子分明囑咐他去辦此事,看起來很上心的樣子,他暗暗琢磨了一番公子說的鑄刀樣式,和平時謝家世子腰間挎的那把刀不能說一模一樣,也有個九分像,心中便隱約有個猜測。
誰料公子今日竟這般反應。
衛瑾瑜面無表情翻過一頁帳冊。
他不喜歡欠人東西。
他的確想鑄把好刀,回報某人遵守約定陪他演戲及後來的贈藥之情來著,甚至前日夜裡還趁他睡著,起來悄悄比劃了他佩刀的尺寸。
但現在,他一點都不想費這個銀錢了。
一瓶軍中藥油而已。
蘇文卿司空見慣說不定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東西,他竟會當寶一般,真是可笑。
明棠不敢多問,正要退下,衛瑾瑜忽道:“等等。”
明棠停步:“公子還有吩咐?”
衛瑾瑜擱下書,從袖中掏出一封信。
明棠看了眼那封皮,一喜:“韓先生又給公子來信了?”
衛瑾瑜點頭。
“不過,不是給我,而是給你的。”
明棠一愣。
衛瑾瑜道:“我即將入國子監讀書,不便帶你同去,我已請韓先生為你謀了錦衣衛的差事,雖然只是一個從七品小旗,但好歹是個正經去處。三日後,你便可拿著這封書信,去北鎮撫找一個叫王彪的校尉報道。之後的事,他會為你安排妥當。”
明棠猛地抬頭,先是震驚,而後眼睛倏地一紅。
他噗通跪了下去,垂下頭,雙肩忽然狠狠顫抖起來。
衛瑾瑜笑了笑:“這是好事,你哭什麽?若我沒記錯,和你同齡的其他明氏子弟,前程皆已有著落了吧。誤你至此,是我的過錯。”
明棠搖頭,聲音已然哽咽:“屬下對不起少主,對不起長公主。”
“長公主讓屬下以命護公子,可這麽多年,屬下沒有一次能護住公子。”
你已經拿命護過了。
衛瑾瑜在心裡想。
所以這一輩子,我的命,不需你來護了。
便淡淡道:“他們欺辱你,是因為我這個主子無能。你不必如此自傷。”
“君辱臣死,少主再如此說,屬下只能以死謝罪了。”
明棠把頭埋得更低。
令他感到恥辱的,不僅是自己被那群同在衛氏充當伴讀的明氏子弟欺壓地毫無反抗之力,而是因為自己的無能,讓羸弱的公子擋在他面前。
他是庶出,母親只是一個婢子,從幼時起,便在明府受盡欺壓,明氏家主,他的親爹,甚至都不知道有他這麽個兒子。
他這樣的出身,原本連給衛氏庶出子弟當陪讀的資格都沒有,可那年長公主府為愛子挑選陪讀,明睿長公主偏偏從一眾衣冠亮麗的明氏子弟中挑中了筋骨羸弱毫無優點的他。他至今仍記得,優雅美麗的長公主單獨召見他,問:“你可知本宮為何選你?”
他惶恐搖頭。
長公主道:“因為你有一雙忠誠的眼睛。比起伴讀,我更希望你做瑾瑜的朋友,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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