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眾明氏弟子羨慕嫉妒的眼神中,走到了當時衛氏最受寵的嫡孫身邊,度過了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光,連母親在明府的地位也跟著大漲。
之後天塌地陷,變故陡生,長公主夫婦猝不及防離世,公主府敗落,衛氏三房成了禁忌話題,自幼服侍的公子,也性情大變。
他不知道怎麽撫愈公子的傷痕,因為他覺得,那傷痕是無法撫愈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侍左右,盡好護衛之責,不辜負長公主囑托。
可這麽多年過去,他依舊是明府裡那個任人欺壓的偏房庶子明棠,沒了“衛氏最受寵的嫡孫的伴讀”這個身份相護,便只能被人按在地上打,毫無長進。
“悲傷和愧疚改變不了任何事。”
上方清沉少年語調響起。
明棠下意識抬頭。
衛瑾瑜望著他道:“最喜欺侮你的那個明韜,就是得了衛雲縉的蔭額,在北鎮撫當差吧,想贏他們,就進去,光明正大的贏吧。”。”
這句話,猶如雷電擊入明棠周身血脈之中。
明棠忽然想到什麽,顫聲問:“公子便是為了這個蔭額,才答應替韓先生做那件事的麽?”
明棠不傻。
錦衣衛的蔭額,是世家大族子弟才享有的特權,哪裡輪得到他這樣一個小族庶子。
衛瑾瑜坦然道:“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因此有心理負擔。”
“我記得,你家中還有一個母親和一雙弟妹,就算為了他們,也振作起來吧。”
說完,他又冷漠無情補了句。
“對弱者而言,所謂情義,是最蒼白無用的東西。”
“等你足夠強大了,再來說保護我的事吧。”
明棠一震,伏地,用力磕了個響頭,眼角流出兩道熱流。
衛瑾瑜翻了一下午帳冊,覺得有些頭昏腦漲,晚膳隻吃了一小碗蓮子粥,就早早沐浴躺下了。
謝琅夜裡回來,見寢閣黑著燈,也沒什麽意外,摸黑脫了衣服,到浴室衝洗了下,便攏著寢袍來到了床邊。
裡面人睡得很熟很沉,雙腿微微蜷曲著,睡顏寧靜,烏發綢緞一般鋪灑在枕上,只露一截纖細潔白的頸在外面。
床帳內照例彌漫著一股藥油味兒,只不過,是另一種截然不同類型的味道,有些嗆鼻。
而他的枕邊,另一瓶藥油,仍原封不動的擺在原處。
謝琅胸口無端又有些發悶。
但旋即清醒而冷酷的想,他為何又開始憐憫一個衛氏子。
衛氏人,本就不配用謝氏的東西。
衛氏把這樣一個妖孽放到他床上,能安什麽好心。
他眼下這模樣,倒像正一步步落入對方陷阱。
如此想著,他心情通暢很多,收回視線,脫了靴,容色冷漠躺了下去。
躺了會兒,便覺不對。裡面傳來的呼吸,實在太微弱太滾燙了,而且,似乎還伴著輕不可聞的呻/吟之聲。
呵,又想玩裝可憐那一套麽。
他閉上眼,拒絕理會。
然而黑夜將狹窄空間內的動靜無限放大,由不得他不聞。
謝琅終是坐起來,皺眉點了燈,探手一摸,裡面人額頭果然燙得厲害。
“喂。”“醒醒。”
謝琅伸手,晃了晃人。同時煩躁想,公主府的人和那兩個女官都是瞎子麽,怎麽也沒人管管。
衛瑾瑜冷汗淋漓睜開眼,松開齒,迷茫片刻,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偏頭,看到了謝琅冷酷不耐一張臉。
衛瑾瑜沒說什麽,緩了緩,再度咬唇,撐著坐起來。
謝琅原本下意識伸出手,想到什麽,又收了回去。
“勞煩讓一下。”衛瑾瑜輕聲道。
謝琅看他片刻,直接起身,讓開路。
衛瑾瑜自己趿著鞋子下了床。
謝琅看他搖搖晃晃往外走,不由再度皺眉。
“你做什麽去?”
衛瑾瑜沒說話,只是走到堆在外間的一隻箱籠前,蹲下去,打開鎖,從裡面取出一隻匣子,接著又從匣子裡取出一隻白色瓷瓶。
他似乎倒了幾粒藥丸出來,就著水吞服下,就把瓷瓶放回原處,合上箱子,繼續回來睡了。
謝琅一直抱臂杵在床邊,一直等人上了床,繼續面朝裡躺了回去,方用複雜眼神打量著那道身影。
他沒忍住問:“不需要叫大夫麽?”
“不用。”
好一會兒,裡面方傳出聲音。
“普通發熱而已。”
“擾你睡覺,抱歉。”
說完,便再無聲響。
謝琅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給自己看病的,以往在北境侯府,老三生個病,發個熱,簡直恨不得昭告天下,至少七八個大夫圍著轉,還各種作妖不肯吃藥,為得就是全家人都哄著他拿他當祖宗供著。
油燈尚亮著。謝琅站了片刻,看他像真沒事的樣子,便也踢掉鞋子,上了床。
只是這一夜到底也沒睡好,次日頭疼醒來,身邊照舊是空的。
謝琅攏了袍子推門出去,問孟祥:“人呢?”
孟祥立刻意會:“三公子啊,一早帶著侍從上街買筆墨去了。”
謝琅不免皺眉:“他沒事了?”
孟祥一臉懵:“什麽事?”
謝琅便道:“沒什麽。”
次日一早,衛瑾瑜便回了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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