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馬鞭上已經沾滿了血。
謝蘭峰還要繼續抽,一道身影分開眾人,慢慢走了過來。
少年郎玉冠琳琅,素色廣袖在風中飄揚,一身秀淨文雅之氣,與北郡粗獷的風沙形成鮮明對比,仿佛沙漠中乍然出現的一朵雪蓮。
這樣獨一無二的氣質,只要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
謝蘭峰立刻認出了少年。
昔日見時,少年尚是督查院一名禦史,乖順立於鳳閣門前朝他行禮,如今卻是乘雨化龍,今非昔比。
短暫一驚之後,謝蘭峰迅速恢復慣常面色,只是手中的鞭子到底不好再揚起來。
隱含威懾看了兒子一眼,方單膝跪落,鄭重行禮:“微臣叩見陛下。”
轅門內一眾大將除了夏青,並不識得衛瑾瑜,便是夏青本人,亦未反應過來,直到謝蘭峰跪下行禮,方遽然明白,原來這光風霽月的少年郎,就是明睿長公主之子、已經奉先帝遺詔繼承大統的新君。
新君駕臨北境,何等大事,竟無一絲消息透出。
眾人驚愕之下,也忙跟著跪了下去。
衛瑾瑜上前,親自扶起謝蘭峰,道:“北境大捷,滿朝文武為之振奮,王爺勞苦功高,不必多禮。”
“陛下言重了。”
新君微服而來,顯然不同尋常,謝蘭峰沒有當眾詢問緣由,直接展臂道:“請陛下先入營內歇息吧。”
謝蘭峰直接視仍跪著的謝琅為無物,儼然是打算把謝琅繼續晾在外頭。
李崖和趙元見狀,不免有些著急,可礙於謝蘭峰威嚴和謝琅命令,也不敢再輕易開口。
謝琅早料到自家老爹會有這一出,老實跪著,也不敢動。
暗暗咬了下後槽牙,忽察覺有視線落來,抬頭一望,就見衛瑾瑜正趁謝蘭峰轉身引路之際,似笑非笑望來,清透烏眸裡帶著幾分明顯的幸災樂禍。
“……”
謝琅挑眉,看著他這般模樣,心裡無端有些發癢。
衛瑾瑜唇角小小翹了下,不著痕跡收回視線,與謝蘭峰道:“定王雖然有錯,但收復西京,勞苦功高,還請王爺高抬貴手,饒了他這一遭吧。”
謝蘭峰好似剛想起來外頭還跪著個人。
淡淡看了謝琅一眼,道:“看在陛下面上,權且饒了你這遭,滾起來吧。”
“謝謝爹!”
“這裡是軍營,誰是你爹。”
“……”
謝琅能屈能伸,迅速起身,穿好甲,讓大部隊留在外頭安營扎寨,隻帶著李崖、趙元和幾個親衛跟了上去。
北境軍駐地綿延十數裡,除了謝蘭峰所率主力軍,尚有左翼右翼大軍分布在其他兩處,雖然剛經歷過一場惡戰,營中毫無頹靡之息,反而處處充斥著肅殺之氣,衛瑾瑜目之所及,皆是一張張精神抖擻煥發的硬朗面孔。
這是在上京看不到的面貌。
衛瑾瑜也終於明白,北郡謝氏威名從何而起,謝琅一身蓬勃氣息從何而來。
也只有北境沙場,一場場屍山血海的殘酷磨煉,才能淬煉出這樣強健的筋骨與強大的意志。
到了中軍大帳,謝蘭峰先例行稟報了此次與北梁作戰情況。
半道一人進來,與衛瑾瑜、謝蘭峰依次行過禮,方道:“王爺,給陛下的營帳已經收拾妥當。”
“陛下舟車勞頓,不若先去帳中休息片刻吧。”
衛瑾瑜看對方雖為武將,卻生得白皙,眉目間有一股武將罕有的文士之氣,便猜出這多半就是謝蘭峰的另一結義兄弟,北境軍中人稱三爺的韓雲濤。
便道:“有勞韓將軍。”
韓雲濤似有意外新君會猜出自己身份。
笑了笑,道:“是末將分內之事。”
衛瑾瑜知道謝蘭峰與謝琅父子相見,必有許多體己話要說,便沒再久留,起身道:“朕恰好有些疲累,有勞韓將軍帶路了。”
“陛下請。”
韓雲濤和煦一笑,掀開帳門,自在前面引路。
帳中只剩下父子二人。
謝琅起身,再一次撩袍跪落,跪伏在地:“孩兒見過父親。”
謝蘭峰歎口氣。
便是面上再嚴厲,父子許久未見,甚至險些陰陽相隔,又豈會真的不掛念兒子。
道:“起來吧。”
謝琅笑著起身。
謝蘭峰拍了拍兒子肩膀,問:“還疼麽?”
這一下拍到肩上的傷,謝琅嘶一口涼氣,忍不住道:“爹您還知道心疼您兒子啊。”
謝蘭峰冷哼。
“依我看還是打得輕了!”
“眼下是什麽時候,你也敢不吱一聲就把陛下帶回北境,若是陛下有個好歹,你擔待得起麽。”
謝琅道:“兒子帶他回來,是有正事。”
謝蘭峰自然已經從長子謝瑛口中了解到一些情況,眉峰不由擰了下,問:“那梁人的巫醫,當真可靠麽?”
“無論可不可靠,孩兒都要盡力一試。”
“若是不行,孩兒再尋其他法子便是。”
謝琅道。
謝蘭峰豈不了解兒子的秉性。
便道:“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你大哥把人帶過來了,你再仔細盤問盤問便是。”
謝琅應下。
又慢吞吞問:“娘還好麽?”
謝蘭峰斜他一眼。
“你不會自己回去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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