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一聲輕咳,打斷凝滯緊張氣氛。
文極殿大門敞開,天盛帝一身明黃龍袞,竟在曹德海與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的陪伴下緩緩走進殿中。
眾官員皆露出意外色。
因鳳閣大議事,都是閣老主持,六部九卿官員參與,形成統一意見後,才呈遞皇帝禦批。某種意義上來說,鳳閣是製衡君權的存在,自鳳閣成立至今,還從未有過皇帝親臨鳳閣聽議的事情發生。
天盛帝這般突然露面,可見已經在殿外聽了許久,怎能不令人吃驚。
眾官員起身行禮,顧凌洲與韓蒔芳亦自座上站了起來。
大約是因為青州三城收復,天盛帝氣色顯而易見的好了起來,和煦一笑:“朕貿然過來,打擾諸位愛卿了吧。”
韓蒔芳微微俯身道:“陛下言重了。陛下貴為一國之君,大淵國事,本就該聖上乾綱獨斷,陛下不顧龍體,夤夜過來,應該臣等惶恐才是。”
顧凌洲則吩咐在殿中侍奉的內侍:“去搬一把椅子過來。”
內侍應是,不多時,便搬了把紫檀木雕花木椅過來。鳳閣素來以三位閣老為尊,內侍正遲疑將座椅放到何處,顧凌洲已道:“放到正中,將本輔與韓閣老的座椅移到下面。”
天盛帝忙道:“閣老不必如此。”
顧凌洲道:“尊卑有別,豈可混淆,陛下請就座。”
天盛帝坐了過去,曹德海與章之豹分列左右站著。皇帝望著眾人,面上露出幾分傷情,道:“方才諸位愛卿所言,朕都聽到了耳中。”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西京是大淵之痛,何嘗不是朕之痛。是朕無能,沒能守住祖宗與先皇留下的基業,才讓十三城落入狄人之手。若非先皇將江山托付與朕,朕不敢不以這副羸弱殘軀挑起宗廟社稷,忝居高位,早在十年前,朕便該以死謝罪。”
曹德海先噗通跪了下去。
含淚道:“陛下這般說,老奴便該先去死!”
天盛帝握緊座椅扶手,含恨道:“你一個奴才,怎會明白朕的心情!犯下如此罪孽,便是一死,也難贖朕的罪過!”
殿中群臣聽得皇帝此言,紛紛起身道:“臣等惶恐。”
“朕的罪過,朕自己知道,愛卿們不必為朕開脫,日後到了九泉之下,朕也是要向先皇負荊請罪的。”
語罷,皇帝目中竟流出淚。
世家官員神色不一,寒門出身的官員跟著抬袖抹淚,顧凌洲自椅中站起,躬身道:“西京之事,歸根到底,並非陛下之錯,陛下何必如此自苦。”
“曹德海,還不速去取巾帕來。”
曹德海應是,緊忙從地上爬起,取了塊明黃絲帕過來,為天盛帝拭去眼角淚痕。
天盛帝慚愧坐直身體:“是朕失態。”
“朕知道,西京一日不收復,百姓便要戳著朕的脊梁骨罵,但有一絲希望,朕都恨不得立刻揮師西下,將狄人驅逐出大淵疆域。朕恨自己不是大羅神仙,變不出軍糧,朕更恨自己身子不爭氣,不能如先帝一般禦駕親征,親到前線抗敵。除了恨,朕還怕,怕六年前的悲劇重演。一萬北境軍精銳部隊,幾乎全部葬身在青羊谷,也不知是上天在懲罰朕,還是祖宗覺得朕不堪大任,降下如此罪責。若是朕犯下的錯,回回都要將士們用命去填補,朕寧願被百姓戳著脊梁骨罵,指著鼻子罵。”
“朕還是那句話,若各部真能勠力同心收復西京,朕便是給諸位愛卿跪下,也是可以的!”
在世家官員看來,皇帝想要趁機收復西京的心思自然可以理解。
今夜突然出現在鳳閣,顯然也是要借顧凌洲與韓蒔芳兩位閣臣的威勢,將收復西京之事定下來。
在世家眼裡,皇帝倚仗謝氏,如果謝琅能收復西京,皇帝便多了一個可以倚仗的力量。
戶部尚書劉茂第一個坐不住,直接行至殿中,直挺挺跪了下去,道:“戶部糧倉早難以為繼,若陛下執意如此,臣只能辭官歸鄉了,這戶部尚書,誰有本事當便由誰來當吧!”
其他參與議事的戶部官員亦紛紛跪了下去。
“臣等亦願辭官讓賢。”
除蘇文卿外,一眾兵部官員亦跪了下去。
“稟陛下,兵部亦難以為繼。”
“若陛下執意如此,臣等亦只能效仿戶部諸位大人辭官了。”
其他各部中世家官員也依次跪下。
天盛帝望著跪成一片的朝臣,目中一片頹然和沮喪。
唯衛瑾瑜坐在原處,冷漠地望著眼前一切。
“到底是朕無能。”
天盛帝苦笑一聲,道:“便由兵部下令,召定淵侯世子回京吧。”
“收復西京一事——再議。”
眾官員齊齊叩首:“陛下聖明。”
議事結束,衛瑾瑜獨自出了文極殿,快到宮門口時,被一名內侍躬身攔住去路:“衛禦史,韓閣老有請。”
衛瑾瑜並無多少意外,跟著內侍到了韓蒔芳所在值房。
韓蒔芳正坐在書案後閉目養神,衛瑾瑜入內,垂目行過禮,韓蒔芳睜開眼,道:“這是私下,不必與先生這般客氣,坐吧。”
衛瑾瑜並未動,而是笑道:“先生召我過來,應是要訓斥或責罰吧。”
韓蒔芳盯著少年看了片刻,亦笑道:“如今你是有師父的人了,就算要責罰,也輪不到先生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