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長大一點後,很會察言觀色,積極幫著家裡乾活,脾氣也好,多數時候淡淡的笑,誰說他都不生氣,這個時候,他挨的打罵總算少了,也勉強能吃飽飯,日子似乎平靜下來。
他們都要上學,上學後,林鳳文心裡逐漸不平。
因為弟弟成績非常好,在學校出盡風頭。
他開始找茬,而父母總是會向著他的,於是就更肆無忌憚,把尿撒到弟弟頭上,父母也不會怪一句。
到林鳳文上高中後,沒閑心去欺負弟弟,他的生活圈子有很大變化,他有一幫狐朋狗友,有隔三差五就更換的女朋友。
比他小兩歲的林鶴卿這時候在讀初中,自初中起,他就選擇住校,並在食堂做事賺取日常開銷費用,他乾活勤快,人緣很好,成績優異,市區重點高中早就向他拋來橄欖枝,說只要他考過去了,就減免一切費用。
在他初三這一年,夏天的晚上,那晚天氣異常炎熱,屋裡的吊扇咯吱咯吱,吹來陣陣熱風。
林鳳文狼狽回家,捂著一臉血跡,驚恐向父母道:“我,我把人砍了。”
父母臉色倏然慘白。
事件始末很簡單,小混混打群架,打急眼了就動刀子,只是人家都不敢真下手,林鳳文自小在家裡說一不二,膽大包天,他真砍下去了。
對方家裡也是混的,不報警,隻拿刀找上門。
他砍斷了人家一條胳膊,人家也要砍斷他一條胳膊。
一家人連跪帶求,賠了許多錢,對方不依不饒,說那也得砍掉一隻手,再沒得商量。
父母惶恐磕頭,忽然道:“你們認錯人了,砍你家孩子的,其實……其實是弟弟,他們倆很像,弟弟犯錯跑了,哥哥愛護弟弟,想替弟弟頂罪,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誰犯的錯,該由誰承擔,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把弟弟叫回來,等著啊……”
林鳳文惶然,混混沌沌地點頭:“對,可以這樣。”
他犯了錯,可以讓弟弟頂替。
林鶴卿被從學校叫回家時,還是懵的。
兄弟倆是像,只差兩歲,身高也沒多大差別,林鳳文砍人的時候戴了個口罩,唯露眉眼,那個被砍的小混混一時間也分不清是誰了,而林家父母一再聲稱是弟弟做的,他們信了,反正都是一家的,為了出口氣,找誰都一樣。
林鶴卿右手被死死壓在桌上,他到底還是半不大的孩子,看那明晃晃的刀,嚇得聲嘶力竭地哭:“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不要,不要……”
那哭聲太慘烈,對方都忍不住生了惻隱之心。
寒光一閃,砍刀落下,沒有斷他整個手,砍掉了他兩根手指。
血從桌上流淌至地,如一小汪血色瀑布,林鶴卿抱著手在地上打滾,血跡沾染在衣上臉上。
恢復體力後,林鶴卿離開了家。
手受傷期間,正是中考時期,他錯過了,與高中無緣。
那之後他再沒回林家。
追蹤的是林鳳文的記憶,看不到鶴林離家之後的生活,但能從林家人的言談中知曉一些。
聽他們說,他出去做工了,因為年齡小,正規廠子不要,去的私人廠子,壓榨嚴重,但他一直在乾。
過了兩三年,又從他們嘴裡聽到,鶴林在外面混好了,自己辦了個小公司,當老板了。
這家人喜不自勝,大包小包前去投奔。
透過林鳳文的視角,陶荇看到了這個時候的鶴林。
剛滿十八歲,又長高了些,瘦瘦的,比上學時黑了點,坐在一個不算大的辦公室裡寫著什麽。
他現在寫字用的是左手,眉眼中堅韌又恬淡,還有少年人獨有的意氣風發。
陶荇特地放大視野看,見他在寫數學題,旁邊擺放著一排高考參考書。
林家三人一進門,桌前人的恬淡消失了:“你們來幹什麽?”
父母笑呵呵地說,來探望啊,一家人難道不該常來往嗎,不然會被別人說不孝順的……
鶴林靠坐椅上,淡淡一笑:“不孝就不孝,我什麽都不會給你們,我的公司也不歡迎你們,滾吧。”
三人一愣,不敢多糾纏,這一趟什麽也沒得到,灰頭土臉的回家了。
這之後,追蹤的記憶裡又看不到鶴林,但是陶荇看到了林家一地雞毛的生活,林鳳文沒考上大學,在家啃老,夜裡打遊戲,白天睡覺,沒錢了伸手找父母要,父母天天吵架,時常大打出手。
這樣的生活持續兩年。
這一日,八月底,又是一個夏夜。
林鳳文再一次慌裡慌張跑回家,緊張關門:“我……我欠了高利貸,他們要把我丟水塘裡喂魚,快給我錢啊,給我錢啊。”
門外響起砰砰敲門聲,有紅色油漆從門縫流進來。
這一回,父母也崩潰了,怒把林鳳文一踹:“我們哪裡還有錢啊,你死了算了,生你這個兒子幹什麽啊!”
“砰”一聲,那門被踢開,林鳳文惶恐,慌忙從窗上翻出去逃跑了。
幾天后的一個午後,陶荇又從視線裡看到了鶴林。
是見過很多次的熟悉形象,那帶著白鶴圖紋的中山裝,扣子扣到最上,肌膚白皙,眉目溫和。
可是……
這也是,他死的時候穿的那身。
這一年,他正好二十歲。
他是二十歲死的。
他的胳膊下夾著一個文件袋,手中一個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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