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能去參加全國奧項錦標賽了,恭喜。”季明煦說。
一腔心思轉了又轉,最後隻成了很程序化,挑不出毛病來的一句恭喜,也是季明煦平常見到人時說的話。
這樣的好處是不管對方是自己那個世界的盛恕,還是這裡原裝的小少爺,都不會覺得被冒犯。
但更多想說的壓在心裡,沉沉的,又像有好多螞蟻爬過,抓得人心癢。
如果就是盛恕該有多好。
那個一直驕傲又意氣風發的人可以和擺脫曾經的一切苦難,健健康康地站在賽場上拉開弓。
下場後,那人又會收斂所有銳氣,手把手教他拉弓的動作,用奇怪的昵稱呼喚他的名字……
季明煦第一次和盛恕說話,是在他十三歲進省隊的時候。
那一年盛恕十五,在市隊的一眾小隊員裡格外耀眼,是同年齡段當之無愧的一哥,在大賽舞台上,也初露鋒芒。
在此之前,季明煦在很多地方都聽過他——從射箭愛好者的談論中、市隊教練的嘴裡,還在電視台轉播的大賽裡看見黑發少年輕松地拉開反曲弓。
那種獨屬於少年的自信幾乎從方寸的電視屏幕裡溢出來,讓所有觀眾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一定會成功。
他也確實成功了。
一年之後,大街小巷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年僅十六歲的小運動員,從幾個超級射箭大國的選手中虎口拔牙,奪得了一枚世界級的金牌。
他們都說,等奧運的時候,盛恕一定會再次扭轉乾坤,直接奪冠,然後繼續在世界箭壇上大放異彩。甚至連專業教練也預測過,盛恕或許是最年輕的拿到大滿貫的選手。
但現在,還沒有這麽多重頭銜壓在十五歲的盛恕身上,他在省隊裡一枝獨秀,幾乎是不可超越的一座山。
但他並沒有因為超然的天賦而被孤立,反而人緣很好,身邊聚著一大群朋友。
季明煦總在遠遠地看著。
他剛來省隊,沒有朋友,本身也不會交朋友。關注盛恕只是出於習慣,還有天然對於強者的向往,他以為自己和盛恕的關系應該也會一直保持如此。
直到某天中午,被人群簇擁的少年叫他:“那邊那個同學,一個人坐著多孤單啊,要不一起來吃飯唄。”
少年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讓人無法拒絕。
季明煦“哦”了一聲,端著盤子規矩地過去了,剛好坐在盛恕對面。
他第一次離盛恕這麽近。
盛恕是黑頭髮黑眼睛,發色和瞳色比起別人還要更深一些。他本來就白,這麽一襯,像是動畫片裡走出來的人一樣。
好好看。
“我知道你,”盛恕突然說,季明煦猝不及防與他對視。
少年的那雙鳳眸裡一半是認真,一半是玩笑,長長的睫毛在在眼下留了一小片陰影。
“剛來省隊的,射箭很不錯,是叫季……季明明來著?”
“季明煦。”有人在旁邊提醒。
“旭日的旭嗎?還是和煦的煦?”盛恕問了一句,大概是嫌麻煩,擺了擺手,看向季明煦。
“算了,我以後還是叫你季小明吧。”
從上輩子盛恕患病到他穿越後長到現在,季明煦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什麽時候那個張揚又自信的少年能站在自己面前,再叫他一聲“季小明”。
十幾年的期盼,會不會有能夠成真的那一刻?
季明煦矛盾極了。
他既渴望得知對方的身份,可是又害怕一切被揭開時自己的希望落空,射箭這麽多年,遇到的困難根本數不清楚,但季明煦從未覺得自己有過這麽慌亂,簡簡單單的一個問句,他就是怎麽也問不出口。
只是身為射箭選手的良好心理素質讓他看起來依舊平靜如常。
正在他琢磨著怎麽才能以一個禮貌的方式開口詢問,並且接受那個自己不太願意看到的結果時,忽然聽見盛恕不耐煩地喊了他一聲。
黑發少年斜靠在牆上,雙手抱著胳膊,動作看起來沒個正形,眼神卻銳利的出奇。
“我早就想問了,如果是的話你就應一聲,是你吧,季小明?”
這語調與上次兩人見面時截然不同,透露著一股熟悉。季明煦聽著盛恕說話,隻覺得心裡那個小人敲鼓的速度越來越快,力量越來越大。
直到他聽見那一聲風流恣意的“季小明”。
“咚”的一聲。
心裡那張鼓……被敲破了。
盛恕見到他的反應,了然地點了點頭:“看來我沒認錯人。”
“就是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成了這麽個前怕狼後怕虎的性子了,季小明?”
這一聲與初見時別無二致。
而說話的人,依稀還是當年模樣。
隔著十幾年的時間,隔著生死,隔著兩個時空,季明煦終於又一次聽見了那個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稱呼。
“盛師兄。”
季明煦注視著記憶裡的那雙漆黑的眼瞳,緩緩地說。
“怎麽還叫師兄啊,”少年的黑眸裡滿是笑意,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了季明煦一下,“現在該是你比我大吧?我是不是還得管你叫哥啊?”
最後幾個字被盛恕刻意拉長念了出來,語氣很像那種風流公子,又帶著點說不出的纏綿。
季明煦非常認真地思索:“雖然從年齡上來看是這樣的,但我們沒有血緣關系,沒有這麽叫的必需,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叫你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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