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忙下來,病房裡恢復了寂靜。
陳子輕征求梁雲的意見:“我跟不跟你媽說?”
“別說了。”梁雲蒼白著臉,精氣神不佳,“她知道了,什麽忙也幫不上,只會乾著急,嘴裡罵一些難聽的話,不管是不是在醫院,會不會影響到別人。”
陳子輕乾巴巴地回應:“那也是替你擔心,緊張你,心疼你。”
梁雲幽幽道:“你看過西遊記嗎,肯定看過吧,那你應該知道,唐僧的緊箍咒能把孫悟空念死。”
陳子輕:“……”
他看著梁雲:“你不是孫悟空,你媽也不是唐僧,弄到觀世音給的緊箍咒給你戴頭上。”
梁雲靜默了片刻,生平第一次用上了請求的口吻:“嫂子,真別告訴我媽,算我求你了。”
陳子輕抿嘴:“那好吧,我不說。”
梁雲扭過臉,面朝窗外的藍天白雲:“都是報喜不報憂的,都這樣,被她知道了,死活都要過來一趟,那麽遠,來了又要沒完沒了的心疼車費,犯不著。”
“而且她以前沒來過這裡,她頭一回出遠門,字不認識幾個,路標都看不懂,要是讓人騙了,或者有個別的事……她那性子,不吃軟不服軟的,真以為外頭的人跟村裡人一樣,能讓她用稻草扎個人拿菜刀砍給唬住。”梁雲自顧自道,“外頭人不會聽她吵嘴的,只會拿她當笑料,她也沒長一張慈眉善目的臉,她是較勁刻薄樣,過馬路摔了都沒人扶。”
“所以我這頭傷好了,出院了,就當是什麽都沒發生過。”梁雲閉上了眼睛。
“你躺著吧,我待會再進來看你。”
陳子輕出了病房,他拿著手機看短信,余光不經意間瞥見一道身影,有點眼熟。
定睛看去,一個名字從陳子輕的嘴裡蹦了出來:“寧向致?”
已經走到拐角的白大褂轉身。
陳子輕吃驚道:“真的是你啊,你怎麽在這裡?”
問完才意識到是廢話,都穿那衣服了,還能是什麽原因啊。
然而寧向致沒有忽略,他抬眉:“我在這家醫院工作。”
陳子輕沒什麽想和他敘舊的必要,就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轉身便想走。
電梯在寧向致那頭。
陳子輕撓撓臉,淡定地往那邊去,他這又不是遇到散夥散得不和諧的前任,該幹嘛幹嘛。
寧向致立在原地,他等人靠近的時候,說道:“南星,我離婚了。”
陳子輕越過他。
手臂被握住,陳子輕反射性地掙扎。
第一次見寧向致是他剛登入這個世界,他二十三歲,寧向致二十七歲。
如今他三十四歲,寧向致三十八歲。
兩個人的年紀加在一起都七十多了,幹什麽啊。還要擱這兒演大齡偶像劇?破鏡重圓?余情未了?他們哪個都不屬於。
寧向致人到中年,不像年輕時候那麽感性易燥,他沒和不期而遇的人在工作單位拉拉扯扯,隻握了下就主動松開。
陳子輕被一道從上到下的目光鎖著,頭頂是寧向致的重複:“我離婚了。”
“我還沒到耳背的年紀。”陳子輕翻白眼。
寧向致:“……”他關注老熟人手上的那圈銀色,“你結婚了?”
陳子輕說:“對呀。”
寧向致的情緒起伏不是很大,篤定道:“你男人是你那個小叔子。”
陳子輕還是那兩個字:“對呀。”
寧向致很想笑,但他沒有笑:“早幾年我就聽說那個殘廢有出息了,又是被采訪又是上報紙,”
陳子輕護犢子地蹙眉眉心:“寧向致,你沒事攻擊人幹什麽,嘴巴放乾淨點。”
寧向致這回笑出來了,眼角的細紋都是斯文儒雅的:“我攻擊什麽了,他兩條小腿都沒有,不是殘廢是什麽,我又沒抹去他的成功。”
陳子輕板著臉:“反正我不愛聽。”
寧向致深呼吸壓下情緒,溫和道:“那我不說了,你在錦州,我也在錦州,都在一個城市,鄉裡鄉親的,有空一起吃飯。”
“我沒空。”陳子輕不給他丁點期待,轉頭就給愛人打電話,“津川,你到醫院了嗎,我在病房外面呢,小雲醒了,你記得買個果籃啊……路上慢點,要我去接你嗎,我現在過去。”
寧向致回到診室,他喝了大半杯涼茶才降低那股陳年鬱結。
談不上念念不忘,只是悵然若失。
在那份情緒底下,埋藏著的是,遺憾。大概是求而不得,所以才遺憾。
到嘴邊的鴨子飛了的感覺,是能記一輩子,記到兩腿一蹬,合眼離開人世的那一刻。
寧向致靠著椅背,難以自製地追憶起了往事,他在通過寡夫曾經對他的勾搭與拒絕,拚湊年輕時的自己,歲月不饒人。
不一會,桌上的手機響了,是老家的電話,寧向致接起來,隨口道:“在忙。”
“在醫院碰到了個老鄉,就是當年那省狀元的小叔子,他能有什麽事,是他二嬸的女兒出了個狀況,走夜路遇到神經病殺人,上去阻攔挨了刀子,器官都保住了,沒什麽要命的問題……”
下廟村
二嬸在地裡割草,手上鐮刀正快速揮動著,老遠聽見有人站在自家稻床上,很大聲地吼了一嗓子。
“小雲她媽,快別割草了!你閨女讓人捅了,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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