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上下打量寧向致:“你都這樣了,不在醫院躺著,跑來幹什麽。”
寧向致老了,鬢角發白,眼角長皺紋,五十多歲,氣質上是清爽的中老年人,身體上油盡燈枯。
“醫院不收我了。”寧向致簡明扼要。
短短幾個字透露了許多信息,有關他的病情,他心態不錯。
陳子輕把桶裡的最後一件衣服拿起來,擰著水。
那衣服後,水不好擰。
寧向致來幫他,兩人各擰一頭。
水聲稀裡嘩啦,打濕了土面,灰化作泥點子濺在他們的鞋面上,褲腿上。
陳子輕把衣服搭在竹竿上,寧向致細細看他,總擔心他想不開,這一看發現他比自己想象得要好。
寧向致問道:“你要養著送終的那頭老水牛呢?”
“死啦。”陳子輕拍打衣服。
寧向致忍俊不禁:“你還真給一頭牛送終了?”
“笑什麽,做人最重要的是言而有信。”陳子輕白他一眼。
寧向致推推老花鏡:“是,是。”
他到這歲數還穿白襯衫跟黑西褲,斯斯文文的,沒什麽脾氣的樣子。
陳子輕把桶裡的水倒掉。
那水開叉,一小條流到寧向致的腳邊,他沒站開,無所謂的被弄髒鞋底:“世事無常,當初我想著,你男人走了,你有我照顧,哪知道他走了,我照顧不上你了。”
陳子輕心說,要不了你照顧,我也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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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向致一待就是一天,到了傍晚,太陽下山了,他問陳子輕要杯水,拿出帶過來的一些藥,分批吞咽了下去,氣色還是差,跟死人一樣。
陳子輕在院裡劈柴火。
寧向致就這麽看著他劈,看得眼睛酸澀,心頭空蕩:“南星,我下回不一定就能來了。”
陳子輕頓了頓,明白道:“你保重。”
寧向致直截了當地問:“我死了,你會去看我嗎?”
陳子輕說:“不會。”
寧向致深深看他:“看都不看?我們好歹相識一場,共過事,我教過你藥品上的東西,我們還從年輕時候到現在都沒斷過聯系。”
陳子輕一斧頭下去,乾柴一分為二,他用不解的眼神迎上寧向致的目光:“緣分就那麽淺,幹嘛非得搞這些呢。”
寧向致沉默了一會,釋然了:“也是。”
末了又起波瀾:“那下輩子,”
陳子輕擺手:“下輩子更淺,下輩子你遇不上我。”我要去新的任務世界。
“誰說得準。”寧向致把眼鏡推上去,隨意摁了摁濕潤的眼睛,“要是遇上了,我給你當哥,你有什麽事我都給你當著。”
陳子輕不給面子地說:“別了,我有哥,津川說要做我哥。”
寧向致面部漆黑,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秀恩愛。
他呢,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吃味。
“下輩子都約好了啊。”寧向致陰陽怪氣,“你男人當你哥,那你們不就不能處對象了,他怎麽不接著當你小叔子,接著和你在一起,睡夠了嗎?”
陳子輕瞪過去:“誰說的,你不懂。”
寧向致心道,我是不懂,他都不在了,你守著他的小破房子幹什麽。
哪天風大點,都能把屋頂和你給掀了。
寧向致捏著眼鏡深呼吸,他這輩子娶過一個妻子,喜歡過一個人。
妻子多年前就成了前妻,喜歡的人就在眼前,沒變過。
最初瞧不起看不上的鄉下寡夫,隻以為是他粗俗的欲望,誰曾想就這麽個放心裡去了。
寧向致臨走前非要煽情:“南星,能抱一下嗎。”
陳子輕毫不猶豫:“不能。”
寧向致差點沒當場氣昏:“你給他守寡?”
陳子輕給了寧向致一個“要你管”的眼神,他繼續劈柴。
寧向致哀怨地歎息:“明明是你先喜歡我,勾搭我的,怎麽就讓他得到了。”
陳子輕不耐煩:“多久以前的事了,提這個幹嘛,走吧走吧。”
寧向致落寞地轉身。
背後傳來聲音:“路上看著點,別死哪個土坑裡了。”
寧向致潸然淚下,他苦撐著身體來這麽一趟,有這句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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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沒有再見過寧向致,也沒去送他最後一程。
只在村裡人的嘴裡聽說他死了,葬在縣裡的什麽墓園。
沒過多久,寧家人把寧向致的墳遷到了下廟村的山上,據說是他托夢,要回到老家。
老家不就是下廟村嗎。
寧向致這一回來,山裡就又多了一個墳包。
陳子輕去看梁津川的時候,順便看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在村裡過一天是一天,歲數大了還要被原主媽催婚。
原主媽讓他找個好人,找個老來伴。
陳子輕不吭聲。
“兒子,你忘不掉津川?”原主媽滿目蒼老,“你能忘掉柏川,照樣也能忘掉津川。”
陳子輕說:“不一樣。”
原主媽不懂兒子的意思:“怎麽不一樣,他們不都是你老板。”
陳子輕我剝著乾荔枝吃:“我不喜歡梁柏川,我隻喜歡梁津川。”
老人家讓她的寶貝兒子給整笑了:“你這說的什麽話,你第一個老板是你自己選的,你搶的,你跟我說你不喜歡。”
“你要氣死我,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把我氣死。”原主媽在床上捶心口,嘴裡哎喲哎喲地喊著,“我怎麽還不死,我這老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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