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浮的聲音裡帶著笑意:“這麽半天了,還以為你不關心我的出現。”
陳子輕來不及尷尬,就聽見了謝浮的回答:
“你跟你的同事們來這裡是什麽目的,我就是什麽目的。”
陳子輕說:“那真是巧了。”
“巧嗎。”謝浮說,“這裡是大學生打卡地,我來感受大學生勇往直前的一腔熱血。”
陳子輕:“……”
他喝了幾口飲料,忍不住地說出自己的憂慮。
謝浮不置可否:“你男人正在從京市趕來的路上。他的人,我的人,遲簾的人,三波都在配合搶險救援隊,慌什麽。”
陳子輕喃喃:“在大自然帶來的天災面前,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哪怕是權勢滔天的富人也能跳出那個法則規律,我們要敬畏,不能掉以輕心。”
謝浮沉吟:“季太太說的在理,受教了。”
陳子輕抽了抽嘴。
他想,這應該是個完成第八個遺願後半段的機會。
用了吧。
於是陳子輕跨過短暫的醞釀,直奔主題:“謝浮,你小時候是不是在一個小島上生活過啊?”
不知道是不是陳子輕的錯覺,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四周溫度都下降了。
“關於我母親死後纏著你的事因,我在家外的車邊和你談過,我兩次問你還有沒有的時候,”謝浮耐人尋味地頓了一秒,“是兩年前。”
陳子輕感應到了謝浮投來的目光,他解釋自己為什麽時隔兩年才走後續:“我想著你先找凶犯給你母親報仇,你還要接管家業,別的不著急,我先放一邊。”
“你這一放還真夠久的,不怕我出個意外?”謝浮的聲音夾在金屬敲點木頭的聲響裡,“我是個瘋子,隨時都有可能結束生命,我不在了,你找誰完成一個陰魂的遺願?”
陳子輕還沒說話,謝浮就已經從他手中接走了話頭。
“逗你的,我不會結束生命,我怎麽會結束生命。”謝浮扣開打火機的蓋帽,一簇火苗把黑暗啃破了個洞。
火苗從他眼皮底下移向對面人,所過之處都是黑暗焚燒的痕跡。
陳子輕望著火苗。
謝浮凝視看火苗的他:“怎麽不問我在小島上的三年多,發生了什麽,”
變相地承認了他在島上生活過。
陳子輕問了。
謝浮不想說小島,那是他能打出去的博取同情憐憫的一張牌,現在不是讓它露面的時機。
他把牌打出來了,這個人什麽都不能給他。
但這個人問了。
老婆拖了兩年時間才問的。他已經知足了。
謝浮唇角彎起來:“同性戀的厭惡療法。”
陳子輕的嘴唇動了動,果然。
根本不存在什麽豪門的例外,謝家也是常規思維,不準兒子做同性戀。
謝浮的自由,父母的尊重支持背後,必定是殘忍血腥的觸目驚心過往。
有大人自以為的醜陋自私,小孩驚恐痛苦的求饒與崩潰。
最終走向瘋癲。
陳子輕把飲料瓶捏得哢哢響,那怎麽讓謝浮走出那段時光?
說不出口。
沒有經受他人之痛,怎麽好意思勸他人善良?慷他人之慨?
陳子輕犯愁地耷拉著腦袋。
他忘了打火機帶來的火光還被兩指捏著,舉在他面前,他的表情雖然不是一覽無遺,卻也能看個七七八八。
謝浮在笑:“說你想說的。”
這是明晰的鼓勵。
陳子輕咽了咽唾沫:“你可不可以……放下在島上經歷的一切?”
謝浮沒怎麽思考:“早就放下了。”
陳子輕接著又問:“那你走出來了嗎?”
謝浮聳肩:“走出來了。”
陳子輕再次詢問:“你能原諒你母親那時候的迂腐和控制嗎?”
謝浮這次沒有立刻給出答覆,而是反問:“你想要我原諒?”
陳子輕誠實地點頭。
謝浮吸了口煙:“那我就原諒。”
陳子輕愕然,這麽容易的嗎?
眼前的火光被撤走,他看著謝浮點根煙銜在唇邊:“是要發自內心的原諒,不是嘴上說說。”
“還要發自內心,”謝浮笑了聲。
陳子輕把飲料瓶放進懷裡,他騰出雙手按住膝蓋,往後滑蹭到腿根,再滑蹭到膝蓋,邊重複這個動作邊在心裡唉聲歎氣,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風聲雨聲佔據著陳子輕的所有感官,他想先回房去,給謝浮考慮的時間。
然而謝浮在這時開了口。
“我發自內心的,原諒我母親曾經對我的控制,”謝浮說,“以及試圖糾正我性取向的迂腐。”
陳子輕從謝浮的話語裡品出了所謂的雲淡風輕,他沒生起多少感想。
時間不能倒退。
即便真的倒退到那段時光,把他拖進去,親眼目睹謝浮的經歷,他也不能做什麽,更不可能改變什麽。
過去已經定格,它被框起來了。所有人的過去都在框架裡。
陳子輕看虛空的遺願清單,第八個遺願有八個小遺願,到這一刻已經完成了七個。
積分沒到帳,謝母的遺願內容沒消失。
這個現象表露——最後一個小遺願不是她的,是她兒子謝浮的。
謝母想要兒子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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