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打起十二分精神聽,一點小動作都沒有做。
宗懷棠前兩行念得很順,第三行就停住了,陳子輕湊頭去看:“宗……”
什麽,三個字。
姓宗。
陳子輕腦子裡剛閃過一道亮光,宗懷棠就以小朋友跟家長告狀的口吻說:“我爹是病死的,搞不懂怎麽會在這名單上面。”
宗懷棠沒得到陳子輕替他抱不平,他坐起來,拿過那張紙對著陳子輕,指著宗姓三字:“這是我爹,不知道被哪個二逼寫上去了。”
陳子輕瞄一眼化工廠的鋼印:“人工記錄的,有錯也正常。”
宗懷棠坐到他身邊,腦袋搭在他的肩頭,膩膩歪歪地貼了片刻,說:“所以這名單只能作為參考。”
“是的呢。”陳子輕立即就表示了自己的認同,“你繼續念吧。”
“太多了,嘴巴裡的口水都不夠用。”宗懷棠不願意。
陳子輕說:“那我給你點。”
宗懷棠猛然坐直,板起臉訓斥道:“這是什麽時候,我念的是什麽,你怎麽還有心思跟我黏糊。”
陳子輕:“……你說那句,不就是暗示我嗎?”
“打啵只會越來越渴,這是生活常識,我會不懂?你給我嚴肅點。”宗懷棠有股子隨時都可以大義滅親的凜然架勢。
陳子輕愧疚地用雙手捂住臉:“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別再犯渾,這麽沉痛的時刻。”宗懷棠抖了抖手上的紙,陳子輕想讓他輕點抖,別給弄碎了,被他瞪了一眼,隻好當個靠枕。
宗懷棠靠回陳子輕身上,接著前面的向後念。
——每個名字都代表著一個家庭的崩塌,一條生命的逝去,一個亡魂的誕生。
陳子輕聽到了意料中的人名,他的眼皮抖了下,反觀宗懷棠都不帶停頓的,哪怕是唏噓都沒有。
真是個神奇的物種,陳子輕不自覺地觀察起了宗懷棠。
宿舍裡只有男人逐漸敷衍的聲音。
台燈的燈罩燙手的時候,他手一松,紙落到了床上。
“念完了。”
宗懷棠嗓音嘶啞:“去給我倒水。”
陳子輕沒回神。
名單上面的人只有一部分跟廠裡的工人重疊,大部分怕是都煙消雲散了,也有可能就在暗處飄蕩,不延續原來的軌跡。
手背一疼,一塊肉被宗懷棠用兩根手指揪住了,他緩慢地把思緒從名單裡抽離出來。
宗懷棠揪著他的手背說:“向師傅,我要喝水。”
“那你別揪我。”陳子輕說,“你揪我,我沒法給你倒。”
宗懷棠不松開,還揪著他,跟他算帳:“我念這麽老半天,你都不知道喂我喝一口水,你的心是鐵打的。”
陳子輕連連道歉,宗懷棠才肯罷休,老大爺式地趴在床邊,催促他快點把水送過來。
“我在倒了。”陳子輕翻出桌上的缸子。
宗懷棠給他念名字期間,他腦子裡的積分袋就沒停過,嘩嘩嘩地飄落,形成了積分雨,先不管依然是負數的帳戶余額,積分袋的出現能讓他確定名單的真實性。
陳子輕一邊去拿暖水瓶,一邊回憶著名單,真的沒有“向寧”這個名字。
陳子輕沒接收到原主五幾年的記憶,不知道他那晚是沒在宿舍,還是怎麽回事,總之他逃過了一劫。
那就還是磕死的。
只不過不是磕死在八零年初,而是五幾年。
很有可能就是事故發生的當年,或者之後一兩年內。
因為事故發生在二十多年前,馬強強的爹媽在中年時期給原主送過老雞湯,這兩件事能推斷得出來。
陳子輕把開水倒進缸子裡,端到窗戶邊吹風,湯小光跟鍾菇都不在名單上面。
“你把水端到那裡幹什麽,風又不渴。”宗懷棠有氣無力。
陳子輕喊:“我怕你燙嘴,我晾一會兒。”
宗懷棠的眼瞼輕抖,他在床邊滾了半圈,從趴著變成仰躺,修長的手臂垂到後面撐在地上。
不多時,陳子輕喝一點試了試水溫,端到床邊給他:“可以了,喝吧,不燙。”
宗懷棠姿勢不變。
陳子輕為難地說:“你不會要我用嘴一口一口喂你吧。”
“正常人想都想不出來的東西,你輕飄飄就說出來了。”宗懷棠長歎,“我到底找了個什麽樣的對象。”
“慚愧。”
“可別,你不用慚愧,是我思想貧瘠,沒有你豐富,我的問題,我爭取早日跟上你的腳步。”
宗懷棠又滾了半圈變回趴著,他湊到白瓷的缸子邊沿,嘴叼住,懶懶洋洋地喝了幾口,緩了緩嗓子的痛感,翻身躺到陳子輕的腿上,閉上雙眼昏昏入睡。
陳子輕把缸子裡剩下的水喝了,他拿起名單小心折著,突然發現了什麽,一把拽緊宗懷棠的襯衣:“宗懷棠,這名單上的字跡,跟你的一樣!”
宗懷棠摟住他的腰,臉埋進去:“有什麽大驚小怪的,都是瘦金體。”
陳子輕看男人柔軟的發頂,也對啊。
外面不知何時靜了下來,宿舍裡也很靜,陳子輕枯坐著,他沒想到今晚會是這個發展,這麽太平。
腿上的男人漸漸睡了過去,陳子輕給他蓋好薄被,一時興起地用指尖撥了撥他長密的睫毛,起身獨自去找鍾明。
等不到天亮了,這個晚上就要把一切搞清楚,完成任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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