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王爺。”
沈明歡好脾氣地“嗯”了一聲,“你叫什麽?”
跪著的人不安地稍稍往後挪了挪,“下官戶部尚書,魯沛。”
“噢,原來是你啊。”沈明歡忽而揚手,在魯沛極度驚恐的目光中——整了整衣袖。
魯沛大口大口地喘氣,眼神因為方才劇烈的情緒波動還有些呆滯,他捂著胸口,渾身被汗打濕,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
然而他剛放松,沈明歡“鏘”地抽出陳驍宇的佩劍,眼神似笑非笑。
“明歡,住手!”駱修遠著急地站起身。
薛槐死時他沒能阻止沈明歡,這次不能還坐視這人鑄下大錯。
廖遼和魯沛,再怎麽罪惡滔天,合該千刀萬剮,也不能死在沈明歡的手裡。
魯沛一顆心再度提了起來,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他目光緊緊盯著劍鋒,瞳孔因為恐懼驟然放大。
他咽了口唾沫,勉強自己笑了笑,艱難地說:“你不敢殺我,你要是因為均田製殺了我,就是與天下富紳作對,那你又能活多久呢?”
似乎這話給了自己勇氣,魯沛抬頭,目光越過沈明歡看向陳驍宇,“大人,你又何必為他賣命呢?沈明歡要將田地分給賤民,你就算為他舍生忘死又如何,到最後不還是什麽都沒有?”
土地對於大祁人而言有著特殊的意義,沒有什麽比農田更能為他們帶來安全感。參軍也好,做官也罷,再不濟從商,最終的目的都是為自己的家族置辦盡量更多的田產。
所以沈明歡如果想實行均田製,何止是和富紳為敵?他是在和天下人為敵。
陳驍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對沈明歡抱拳:“主公,請讓我為你執劍!”
“你住嘴。”駱修遠心急如焚,而陳驍宇還在搗亂,他頓時更加急切,唯恐沈明歡真的被帶壞,起身就打算走下高台,“明歡,把劍放下!”
也許是駱修遠的態度給了魯沛底氣,他認定自己已經安全了,正要想個說辭給沈明歡遞台階,好讓這件事趕緊過去。
沉吟時余光忽然瞥見一道寒芒閃過,接著便是噴濺而出的鮮紅。
魯沛有些迷茫,這是什麽東西?
這時他才後知後覺感受到劇痛,他垂下頭,發覺自己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你……為……什麽?”臨死關頭,魯沛居然意外地覺得自己沒什麽恨意,反倒是充滿了疑惑,“怎麽……敢?”
多奇怪啊,說這人是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吧,他偏偏又有一身為國為民的浩然正氣。可若說這人為了大祁鞠躬盡瘁,他分明又鉗製了皇帝,用這樣激烈的手段去改革。
他拿什麽來兜底?拿什麽平複天下人的怒氣?拿什麽重鑄朝廷威信?
又拿什麽,來解決背後的隱患?
魯沛等不到沈明歡的答案了,直至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想
——這人還真是舍得。
“啊!”
有人發出一聲尖叫,接著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跪著的朝臣們瑟瑟發抖,一動也不敢動。
不是他們不想跑,實在是陳驍宇正威脅地盯著他們,而且他們的腿也軟了,連站都站不起來。
駱修遠也大驚失色,怒道:“沈明歡!”
他快步走到魯沛旁邊,半蹲著伸手探了探對方的鼻息,“來人,傳太醫!”
“別傳了,我劍下沒有活口。”沈明歡把劍還給陳驍宇,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袖口,確認仍是潔白無瑕的,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駱修遠憤怒地站起身,“你瘋了?我都說了讓你住手,你為什麽不聽?”
曲正誠捂著胸口,也險些昏過去。
不僅是他,其他的老臣也是差不多的動作。
沈明歡說他有辦法讓這些人同意,但他沒說是這種辦法!確實,死人是沒辦法反對,可是……
曲正誠幾乎想跳起來扯著沈明歡的耳朵大事質問:可是,你怎麽敢!
皇帝與攝政王對峙,這消息傳到正在宮中巡邏的常茂耳朵裡,自動變成了,“皇上與攝政王打起來了”。
常茂剛收到消息,便領著一隊侍衛衝入大殿。
空氣中仿佛有著彌漫的硝煙,駱修遠與沈明歡互不退讓地相望,面色皆算不上好。
常茂情急之下甚至沒發現地上多了一具屍體,他擋在駱修遠身前,警惕地抽出腰間佩著的長刀。
“常茂!”
駱修遠很頭疼,他將常茂往身後扯去,異常鄭重嚴肅,隱約還有幾分壓抑的怒氣:“任何時候,不準將刀尖對著明歡,這是命令,聽到了嗎?”
常茂憤憤不平:“可他要傷害您。”
“那也不準!”駱修遠難得有些失態地大吼一聲,見對方梗著脖子不肯退讓,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明歡沒有要傷害我。”
沈明歡沒有理會他們,既不因常茂的冒犯而生氣,也沒有為駱修遠的維護而感動。
他淡淡地掃視過地上跪著的如鵪鶉般縮著脖子的大臣,嗤笑一聲,“還有誰覺得本王不敢殺人?”
殿內一片寂靜,就連廖遼都咬緊了牙不肯再開口。
即使魯沛屍骨未寒,鼻尖血腥氣彌漫,也沒有人恭維諂媚地說“均田好,均田妙”。
還真是奇怪,他們願意為了家族當一回寧死不屈的忠臣,卻不懂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把大祁弄得一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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