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青依然是冷若冰霜的模樣,他看著聶時雲微微頷首,似乎是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跟我走。”他轉過身帶路,言簡意賅,態度漠然。
穿過處處精致的九曲回廊,盡頭處的房門前站著一位披著毛絨裘衣的青年。
襯著滿院鋪滿地的白雪,青年渺然若仙,溫潤如玉,是舊歌謠中傳頌的君子風華,一身掩不住的水墨書卷氣。
養宜氣,居移體。
即便不看青年身上那件昂貴的繡著金邊的披風,即便他一身破布麻衣,也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他的尊貴。
非衣食富足之家,養不出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公子。
青年眉宇溫和,他似乎天生便帶著三分淺淡笑意,陸嶼一看便知,這是極受家族重視的公子自小培養才能有的儀態。
他神色微凜,更加戒備了。
太子殿下身邊怎麽會有這種人?
謝知非衝他們遙遙一禮,帶著幾分歉意:“我不放心遠離公子,隻好辛苦貴客來此一見,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公子?”陸嶼驚訝出聲。
謝知非何等精明,只看陸嶼的神色便知對方在疑惑什麽。
他笑了笑,“謝知非一介白身,這披風是公子所賜。”
陸嶼:“……”
他有些欲哭無淚。
回想今天格外波折的半天,每當他以為殿下過得還行,總會有一些現實給他打擊。而一旦他信了這份打擊,還沒來得及為殿下難過,現實總要發生一場巨大翻轉。
雖然這翻轉是往好的方向去沒錯,可他的心臟承受不了啊!
他家殿下到底在燕國做了什麽?!
隨青自顧自找了個位置站好,抱著劍守著房門,好似只是一座平平無奇的雕塑。
隻偶爾抬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面無表情的臉莫名顯出幾分格格不入的擔憂來,看起來分外不和諧。
謝知非已經見怪不怪,陸嶼與聶時雲驚疑不定。
陸嶼忍不住耳語:“這就是你說的探子?”
聶時雲目光渙散:“太聽話了,他怎麽會這麽聽話?”
雖然當初隨青被燕帝派過來的時候就很聽話,但也沒有這麽……這麽……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謝知非輕笑,善意地轉移話題,“不知雍國可是出事了?”
“你問這個做什麽?”聶時雲警惕:“我隻告訴殿下。”
房門突然被人用力拉開,何太醫臉色鐵青,怒氣衝衝。
陸嶼已經波瀾不驚。
雖然這個人臉色很差勁,但他一定也是太子殿下的忠實走狗……呸,追隨者吧。
“太醫,公子如何?”謝知非說話時從來不緊不慢,溫和從容,唯有談到沈明歡的身體情況會不由自主失態。
何太醫將滿滿當當的藥碗塞到謝知非手裡,也不知這麽大的動作為何一滴藥都沒灑出來。
他冷笑一聲,“好得很,還有力氣裝暈。”
在一個醫術還行的大夫面前裝暈,不是愚蠢就是無賴,沈明歡顯然不蠢,他就是篤定了他們拿他沒辦法。
謝知非很想替公子講幾句好話,可他看著何太醫已經捏起銀針的手,最終還是話鋒一轉,“我去服侍公子用藥。”
他到這時候還記得給沈明歡留面子,沒把“勸他喝藥”這幾個字說出來。
何太醫看著他眼底的青黑皺了皺眉,“我看你也得治治,等下來找我。”
外面天冷,謝知非怕藥涼了,不敢多逗留。
聶時雲就要跟著謝知非進去,隨青移動一步,牢牢擋在門中央。
“你什麽意思?那是我殿下!”聶時雲跺腳,“憑什麽不讓我進去?”
隨青眼也不抬,“一刻鍾。”
聶時雲瞪眼,“什麽意思?”
何太醫慢悠悠整理藥箱,“他的意思是,一刻鍾之後,沈明歡喝完藥,你們才能進去。”
直呼姓名是一個不算禮貌的行為,通常用於關系極好的同輩,或是長輩稱呼晚輩。
若是下屬這麽稱呼自己的主君,簡直近乎冒犯。
隨青默默低頭,裝作沒聽見,心想何太醫這次是真被公子氣得不輕。
謝知非有勸沈明歡喝藥的獨特方法。
一刻鍾後,沈明歡含著蜜餞,雙眼無神地半靠在床上,瞧著比沒吃藥前病得還重。
謝知非猶豫片刻,以手覆額,指尖觸到一片如火般灼燙。
他一時驚悸,“怎會還不曾消退?”
“誰知道呢?”沈明歡安慰他,“可能是何太醫醫術不精吧。”
何太醫正巧推開門走了進來,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耳朵:“你說什麽?”
沈明歡眼神漂移。
“好,你很好。”何太醫都氣笑了,“你可別後悔。”
隨青默默退了一步,擋住大門,何太醫氣得連“沈明歡”都不叫了,他真怕對方撒手不管。
沈明歡聽到這句不倫不類的威脅頓時垂死病中驚坐起,“子正,你盯著他,他一定會給孤的藥裡放黃連!”
“是是,我盯著,我親自煎藥,絕對把黃連都挑出來。”謝知非哭笑不得,接著又輕輕歎了口氣。
他也傷過病過,知道高燒是一件多麽難受的事情,可沈明歡卻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謝知非知道不是這人不難受,只是他格外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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