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時能夠從這裡抽身而出。托納蒂烏有這樣的自信。在那個時候,他大概並不覺得當真有什麽能夠困住自己。
這並非是狂妄與自大,而是基於自身的力量與經歷所得出的自信。
但是,這或許便是一切沉淪的開端。
亡靈之海。這個世界上無論是神明、英雄,還是人類、怪物,一切擁有智慧亦或者只是憑借著一點不多的本能努力的生存下去的生物,在他們死亡之後,靈魂都將會回到這最終的歸地。
而也正是因為亡靈之海擁有著這樣的特殊性,所以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太陽】,也沒有辦法從這當中完全的幸免。
更不要說,托納蒂烏如今的身體當中所存在的靈魂,顯然並不只有這個時間線上的他自己。
於是,托納蒂烏開始越來越多的看見一些並不屬於他自己的記憶。
——那是蘇耶爾。
笑著的蘇耶爾。生氣的蘇耶爾。懵懂的蘇耶爾。像是狐狸一樣狡黠的蘇耶爾。
撒嬌的蘇耶爾。表白的蘇耶爾。還有……眼眶都已經被逼紅,渾身上下都泛著一層好看的淡淡的粉色的蘇耶爾。
像是一顆剛被從殼裡面給剝了出來的熟透了的蝦仁,QQ彈彈,想來一口咬下去,舌尖所能夠嘗到的都應該是鮮甜的味道。
這絕不可能只是出於自己的臆想。因為這些都是托納蒂烏從未見到過的、會在蘇耶爾的面上出現過的表情,他確信即便是窮極自己最深的想象,也不可能勾勒出這樣的畫面來……更別說是最後的那一幕了。
那麽,這些記憶究竟從何而來?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托納蒂烏的呼吸都變的急促了起來。仿佛有一個潘多拉的魔盒就在不遠處等待著他,而其中所藏匿的,絕對不是什麽值得為之感到欣喜的禮物。
托納蒂烏原本可以在這個時候從這種受到亡靈之海的影響而產生的夢境當中抽身的,但是他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看下去。
他迫切的想要探尋並知曉這個問題的答案。托納蒂烏有預感,自己可以在這裡得到他想要知曉的——關於蘇耶爾的許多相關的事情。
於是黑暗湧了上來將他包裹,而托納蒂烏並沒有做出任何的掙扎與拒絕。他甚至堪稱柔順的被黑暗所裹挾著沉浸了下去,於是——在黑霧之中,托納蒂烏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存在”。
——潛藏在他靈魂深處的、未來的自己。
當明悟了這一點之後,先前所有的疑惑全部都在這一刻被串聯了起來,托納蒂烏明白了一切。
“……是因為你。”托納蒂烏說,“他是因為你,所以才會選擇來到我的身邊的。”
托納蒂烏的心情在這一瞬間複雜難辨了起來。
然而就站在他對面的、那同他一般無二,仿佛是從鏡子裡面給直接拉出來一樣的、第五紀的托納蒂烏卻並不會給予他任何的回答——就像是這位第五紀的【太陽】曾經同蘇耶爾解釋過的那樣,同一個時空當中不可能同時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個體存在,更遑論這還不是什麽普通的個體,而是對於整個世界的存在來說都擁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的【太陽】。
所以,當第四紀的托納蒂烏保持著清醒的時候,那麽第五紀的【太陽】就會陷入沉睡當中。即便是如今和托納蒂烏面對面的、這樣站立著,他也不可能去回答對方的任何問題,亦或者是給予什麽回應。
於是,更為年輕、也更為銳進一些的那個托納蒂烏便朝著他走了過去。
再多給他看一些吧。托納蒂烏想。
關於蘇耶爾的事情……再更多一些的,讓他知曉吧。
或許是因為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個存在的緣故,再加上第五紀的【太陽】如今並沒有對自己的意識的控制的能力——因此,當托納蒂烏產生了這樣的想法的時候,那些記憶便像是根本沒有閥門的水龍頭一樣,“嘩嘩”的全部都流淌了出來。
而在這些記憶裡面的每一幀,全部都是同蘇耶爾相關的。
托納蒂烏於是得以見證了那個少年的誕生與成長,以第一視角看待了托納蒂烏和蘇耶爾之間的相處。
當銀發的少年第一次向著“他”口說愛意的時候,托納蒂烏能夠感覺到,自己胸腔裡面的心臟也在跟著劇烈的跳動了起來。一下又一下,像是洶湧而起的海潮將他淹沒。
這就是……愛。
是蘇耶爾曾經向他索求的【愛】。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在此之前幾乎不怎麽通曉感情的托納蒂烏也已經能夠判斷出來了,蘇耶爾念在心頭的、想要與對方交換愛意、成為將會攜手共度往後余生的伴侶的,根本不是自己。
托納蒂烏比起生氣、憤怒等情緒,更多的生出來的,卻是某種無措和茫然來。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再去同蘇耶爾見面,他甚至沒有辦法判斷,對於蘇耶爾來說,自己究竟算是什麽。
他並不如同日後的自己一樣見遍了塵世間的千百種,度過了漫長而又悠久的時光,無論什麽發生在面前都能夠面不改色的尋找出最佳的解決方案。
現在的托納蒂烏,只是一個剛剛從怪物之巢當中走出來沒有多久的……連許多的嘗試與情感都欠奉的、剛剛成年的神明罷了。
他的神魂的另一端還連接著蘇耶爾。這一份連接以往總是會給托納蒂烏帶來安撫與安心,但是現在對於托納蒂烏來說,卻仿佛是一根松松垮垮的套在他脖頸上的繩子,另一端則是掉在高高的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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