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秒,原曜提起行李箱上的包,將包帶掛在肩膀上,頭也不回,準備走了。
看著原曜欲意離開的背影,許願腦海中突然時空流轉,場景重疊。
2008年,汶川大地震。
北郊臨近龍門山斷裂帶,在此次地震中大受波折,好在這邊受發展影響,大多都是震不垮的平房。
那時候,全市軍*警力量紛紛投入抗震救災行動,刻不容緩。
那一年許願才剛滿六歲,準備上小學。
記憶中,那一年的家屬區變得空落落,昔日熱鬧的院子裡足足安靜了好幾個月。
沒上前線的大人們也在自己的崗位上奮戰,吃喝拉撒睡幾乎都沒時間回家。
抗震救災任務光榮結束,災後重建任務也跟著來了。
隨著北京奧運會的成功舉辦,街道社區裡開始廣播著誰誰誰奪下第幾金的捷報。
與此同時,傳來捷報的還有完成任務凱旋的家長們。
留守的家屬們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社區才又慢慢恢復了生機。
也就是那時候,平日和家裡往來密切的原家說要搬走了,要離開這裡。
後來聽爸爸說起,許願才知道原叔叔是要換單位了,要去別的市。
在崗位調動前,原曜還變成了單親。
調動自然是要把家屬院的房子還給原單位的,所以他們一家也要搬出去。
原叔叔轉去了哪裡,當了什麽警察,許願不知道,也沒那個概念。
他只知道,那個天天蹬著自行車在街道裡折騰打滾的小男孩兒消失不見了,並且在往後漫長的成長歲月中,他們彼此再也沒有見過對方。
在許願的記憶深處,“原曜”這兩個字只是個小小的、單薄的背影。
當年,許願比原曜要大那麽一歲。
也就是這一歲,造成了他被大人念叨著“你要讓著弟弟”的窘況,這一讓就從繈褓讓到會打架鬥毆。
許願也不是吃素的,身子骨還結實,在大人看不見的地方,在其他小夥伴的呐喊助威聲中,捋起幼兒園校服袖子,和原曜開始摔跤大力士比賽。
小孩子,就算只差一歲,發育也差距驚人。
原曜聰明,腦子好使,知道“正面戰場”吃不到甜頭,就去學著做了個彈弓。
然後,他花五塊錢買了十個橡皮擦,切成二十塊,當子彈揣在兜裡,趁許願不注意就搞偷襲。
橡皮擦雖然軟,但那麽大的力氣彈過來,還把許願彈哭了好幾次,回家想告狀,就等著媽媽回來,但是媽媽總是不回家。
好不容易盼啊盼,盼到媽媽回家了,媽媽卻總是說,願願要讓著點小曜。
一回頭,許願就看見原曜扒在窗戶邊笑,笑得很欠打。
許願剛想追出去,後脖子一把被當媽的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拎住。
媽呀。
許願縮縮脖子,扭頭看見自己穿藏藍警服的媽,被威懾,嚇得不敢言語。
……
對了。
就是這個欠打的表情,怎麽十多年過去了,原曜還能保持不變?
想到這裡,許願坐直了身子。
他陡然看見自己在稿紙上無意識寫下的人名,是每次從後往前收卷子時會多看一眼的名字。
他馬上用黑色中性筆將那兩個字塗黑,再側過頭將下巴擋在肩膀那兒,若有若無地往後看一眼。
“砰。”
好端端坐著的板凳突然動了一下,想都不用想,是原曜在下面用腳推了一下他的凳子腿。
真行。
好,腿賤是吧?
許願習以為常,把凳子往後挪了一下,推得原曜的桌子腿一趔趄,桌上堆積成山的書晃動一下,掉下去一本。
練習冊落地聲輕輕。
偌大的教室裡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原曜:“……”
迅速撕下便簽本的一頁,許願用熒光筆塗上幾個大字,再把便簽紙貼到自己的校服背上:
——別惹我。
原曜唇角翹著,了然,用筆戳了戳那三個字。
表示自己知道了。
許願被戳得背心一疼,礙於自習怕打擾到同學,加之班主任的目光又如加特林掃射過來,隻得悻悻作罷。
筆尖戳到下巴,許願疼得“嘶”一聲,把頭埋得低低的,思緒再次飄遠。
他在反省,原曜為什麽一開始就表現出了對自己的反感。
*
話說回來,那天原曜抬腿要走人的時候,許願張口喊他:“等等。你現在就這麽走了,我怎麽給我爸交代?回頭別說我把你趕出去。”
“我爸跟我說,”
原曜頓了頓,視線再次落到許願的新校服上,“你在路中念書。”
“沒啊。”許願指了指校服,“這是六中的。”
原曜:“……”
許願:“……”
這麽一沉默,好像雙方都知道了父輩們的問題出在哪。
他們那種年紀的人,講話大多是方言,或許是把“路中”和“六中”給講混淆了。
鐵路中學和第六高級中學都在離這北郊不遠的地方,家長互相也就沒有再細問。
而且,許願轉學前的確在路中念書,轉學只是為了爭取更好的學校。
許願忍不住問:“那你在哪個學校念書?”
全市那麽大,那麽多中學,不可能就是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