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不能去找他,你會毀了他的!”?郭萍鮮少地用激烈語氣大聲道。
“你以為紙包得住火?血緣關系在這裡,遲早一天要被發現!我就說陶溪怎麽長得完全不像我,要不是我媽告訴我,我他娘都不知道是在給別人養兒子!”
陶堅罵罵咧咧了一會,突然厲聲問道:“那個畫畫的女的給我兒子起的名字叫什麽?”
郭萍沉默著沒說話。
緊接著就是陶堅暴躁的罵聲,動靜越來越大,似乎是打起來了。
陶溪推開柴房的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郭萍那張麻木的臉在看到他時終於有了一絲裂痕,眼皮下垂的渾濁雙眼裡滿是驚懼退避,還有一絲微不可查的愧疚。
陶堅也沒想到陶溪就在柴房裡,他跟兩個孩子感情都不深,豎著眉看了一會陶溪,煩躁地摸了一把頭頂蜷曲雜亂的短發,對郭萍罵道:“現在瞞不住了吧,還不如老老實實說出來。”
郭萍像是終於崩潰了,緩緩坐在長凳上,捂著臉不說話。
過了一會,她仿佛是要卸下一個背了多年的重擔,將那件折磨她許久的陳年舊事說了出來。
十六年前,偏僻的桃溪灣來了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她獨自一人帶著行李和畫畫的工具,看長相和穿著明顯是從大城市而來。
村民們並不覺得奇怪,桃溪灣雖然窮,但確實風景美,兩年前一個年輕男人拍了照片回去後,之後陸陸續續來過一些寫生和攝影的閑人。
不過這個女人卻是有身孕的,開始還不太明顯,但隨著她在村裡住的越來越久,村民都開始議論起這個叫方穗的女人。
他們認為她或許是懷了私生子,羞於被家人知道,所以找了個窮鄉僻壤躲起來畫畫。
當時方穗就租住在郭萍家裡,郭萍也正懷著孕,丈夫陶堅出去打工了,家裡有一個能乾的婆婆在照顧自己。
但農村婦人即使懷了孕也照樣能下田乾活,婆婆反而是照顧方穗更多些,畢竟還可以拿到一筆不小的錢。
方穗很漂亮,郭萍至今仍清晰地記得她的臉,是那種一看就是從小被嬌養的富家小姐,肌膚雪白,即使在鄉下呆了這麽久也沒被曬黑一絲一毫,尤其那雙眼睛,像清水河上淌著的桃花瓣似的,微微上挑的眼角睫梢潤著潮意,看人時總帶有幾分天真的深情。
村裡有幾個光棍有些蠢蠢欲動,都被性格潑辣的郭萍趕了回去,方穗坐在田野間畫畫時,郭萍就在附近做農活時刻守著她。
休息時郭萍就坐在田埂上,用草藤或竹條編織著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送給方穗,方穗就會露出單純開心的笑容。
這世上總有些人天生就長的讓人心生憐愛,無論男女都會對他們生出保護欲。
方穗話很少,郭萍和她一起住了這麽久,也只知道她來自文華市,是一個自由畫家,而對孩子的父親和自己的父母她更是諱莫如深,一提到就會神色暗淡。
郭萍便猜想她可能是未經父母允許,和戀人私奔了,但那個戀人竟也沒來找她。
隨著兩人逐漸臨近生產,天氣也入了秋越來越冷,方穗不再出去畫畫,郭萍也不再乾農活,兩人閑著沒事在家裡編平安結。
郭萍教方穗編,方穗一雙細手畫畫時很靈巧,但花了很長時間才用紅繩笨拙地編好了一個平安結。
說起孩子名字的事,方穗看著手裡的平安結,面色溫柔:“我之前想了好多名字,都覺得差點寓意,想來想去,最後只希望孩子平安,無病無災,多福多樂,所以還是覺得楊多樂這個名字最好,男孩子女孩子都可以用。”
那還是郭萍第一次知道孩子爹姓楊,他們村裡孩子名字都起的簡單,哪兒會像方穗想這麽多,便無所謂道:“我懶得想了,到時候隨便取一個吧,還是賤名好養活。”
方穗笑了笑沒說什麽,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支鋼筆,在信紙上寫字。
郭萍瞅了一眼,好奇道:“你終於要給家裡人寫信了?”
方穗卻搖頭道:“我給我的孩子寫信,等他十八歲時再給他看。”
郭萍覺得城裡人就是瞎講究,又不是孩子長大就見不到了,有什麽話不能留到那時候再說?
似是一語成讖,方穗生產那天格外艱難,郭萍本來還沒足月,一著急自己也要生了。
那天是12月25日,是山裡人不知道也不在意的聖誕節,山裡下雪下的早,白雪落滿了半山坳。
婆婆手忙腳亂地請來了兩個村裡的產婆,三個老婦人忙前忙後差點應付不過來。
郭萍反倒先生出了一個男孩,因為沒足月十分瘦小,哭的聲音也不大,右手手腕上有一塊明顯的紅色圓形胎記。
當時一個產婆就對郭萍的婆婆小聲歎道:“這孩子看著不太好養活啊。”
郭萍聽到了,咬著牙沒說話,向一旁疼的已經快暈過去的方穗看去。
方穗到晚上八點多才終於將孩子生了下來,也是一個男孩,哭聲嘹亮,方穗看了一眼孩子,笑著輕輕喚了一聲“樂樂”,就虛脫地暈了過去。
緊接著方穗突然開始大出血,一屋子裡的人都嚇壞了,村裡趕緊用一輛三輪車將方穗往鎮上送,但到衛生室的時候,方穗就已經沒氣了。
那幾天郭萍從不願回想,她因為剛生產沒跟去,再見到方穗就是被拖回來的屍體,安安靜靜的,手裡緊緊攥著一個不太好看的紅色平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