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有些好笑,不知道自己急匆匆跑過來,到底想做點什麽。
出了那事後,盛朗從沒謝過林知夏。偶爾碰到了,盛朗那一臉表情,好像他是被林知夏羞辱了似的。
那少年和他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和生存方式。
他們就像江湖裡的兩條魚,偶然相遇,一起衝過一段湍急的洋流,然後各自遊向不同的方向。
林知夏趿著拖鞋,掉頭往回走。
沒走幾步,路過菜場邊一條巷子的時候,他又停下了。
沒有被鋪面裡的燈光照著的屋簷下,那個少年蜷著身子躺在陰影裡,好像昏過去了。
感覺到有人踢了踢自己,盛朗睜開了眼。
那個小孩又來了!
煩不煩!怎麽走哪兒都能看到他。長得像個女孩兒似的,也和女人一樣愛多管閑事!
他在發燒,腳踝也疼得厲害。可他不能這樣回去,會把外婆嚇壞的。他只需要再休息一下,就能站起來了。
林知夏低頭望著衝他呲牙的盛朗,笑了起來,面孔漂亮而涼薄。
“盛朗,你看起來就像一條狗。”
盛朗狂怒,喉嚨裡發出獸類的低嘯。
“我看我之前就不該救你。”林知夏說,“我覺得你這人天生就是欠揍,不被人打,就會主動找人打你。狗的皮都沒你這麽癢的。”
盛朗面孔猙獰,兩眼閃著綠油油的鬼火。
“要跟我回去嗎?”林知夏問。
盛朗愣了一下。
林知夏說:“雨停了,柴哥的人就快要出來巡街了。到時候再被他們打一頓,你外婆就可以直接給你買棺材了。”
盛朗掀起來的嘴緊抿住了。
“我就問一次,不樂意就算了。”林知夏撇嘴,施施然轉了身。
他的腳沒能邁出去。
一隻骨節分明、布著紅紫淤痕的手抓住了林知夏的腳踝。
盛朗面無表情。
說也湊巧。就這一刻,路燈終於亮了起來。
昏黃的光照著逼仄的街道,落進盛朗那雙秋日湖水般的綠眸中,也給白衣少年罩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林知夏就這麽把盛朗撿回了家。
第9章
林安文是個鎮定從容的家長。
兒子冷不丁帶回來一個打架受傷的朋友,他也沒多問什麽,拿出藥水繃帶,讓林知夏給他朋友處理傷口。
盛朗洗過了澡,穿著林安文的舊衣褲。衣服還顯得十分寬大,褲子竟然沒長多少。
小孩子身體的發育並不那麽協調,盛朗的四肢先一步開始抽條,手腳掌都寬大得有點不協調。
林知夏把蘸滿了碘伏的棉簽按在盛朗的傷口上。
少年濃密的眉毛不易察覺地抽了一下,俊臉僵硬地板著。
“疼就說。”林知夏說,“人要是感覺不到疼,那就是一種先天性缺陷,是病,還是治不好的那種。”
“你才有病。”盛朗哼道。
這少年真是滿身都是刺,碰哪兒都要被他扎一手。
“沒你病得重。”林知夏懟回去,“我才不會主動去找打。”
“他們嘲笑我!”盛朗低聲怒道,“明明不是我的錯……是那個變態……”
他的臉羞恥地漲紅了。哪怕是他這樣粗野的人,有些話也難以啟齒。
“小夥子,”林安文在一旁搓著艾條,語重心長道,“人在這世上,總是難免和別人產生爭執的。可是除了打架,還有許多別的辦法能解決糾紛。事實上,拳腳能解決的問題,反而是最少的。”
盛朗悶著沒吭聲,不大像聽進去了的樣子。
不過林安文反正看不到,睜著一雙瞎眼繼續說:“人做事呀,要考慮一個風險和回報。你冒著斷胳膊短腿,甚至丟命的風險和他們打架,最後得到了什麽回報?你就算打贏了他們,他們疼個幾天,難道就不會繼續嘲笑你了?”
盛朗喉嚨裡有隱隱的咕嚕聲,像一頭生氣中的狗。
“必須打!”他咬著牙,目光凶狠,“打到他們再也不敢笑我為止!”
“嘴上不笑,心裡就不笑了嗎?”林知夏給盛朗裹著胳膊上的一道口子。
盛朗輕蔑道:“怕我就夠了。我要讓他們再恨我也不敢找我麻煩!”
“幼稚!”林知夏譏笑,“黃飛鴻的電影看過嗎?人家清朝的人都知道,光是靠武功是沒用的。管你拳頭和飛毛腿再厲害,洋人還不是一槍就把你給撂翻了?你打服了一個,後面還有一百個,一千個。你這輩子什麽事都不乾,就專門去和看不起你的人打架?”
盛朗煩躁而困惑。
很少有人和他這樣認真坐下來講述人生道理,更沒人能說到他的心裡去。
他是徹底野生野長的孩子,沒懂事就被媽丟下了,養父根本不管他。外婆隻懂管他吃飽飯,學校老師更是無法馴服這野狼一樣的孩子。
既然沒有得到過呵護,也就從來不知安全感是個什麽滋味。
永安對於盛朗來說,就是危機重重的原始叢林,到處充滿了捕食者。而這隻小狼崽子只有一口獠牙,一副拳腳可以用來自保。
“人呀,都是捧高踩低的。”林安文說,“你現在年紀小,沒錢,沒勢,那些勢利的人當然會欺負你。你將來發達了,什麽都不用做,他們都會過來對你點頭哈腰討好你。”
“那現在呢?”盛朗問,“他們總來找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