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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在等你(我的人間煙火原著)》第13頁
  “會。”許沁說,“人本來就是健忘的動物。”

  就像那個雨夜,一個叫宋焰的消防員救了她,她很感激,被他拖出汽車的那一刻視他為英雄。可過後就忘了,生活那麽忙,她不會每天都把他的功績回想一遍。

  就像他們的曾經,那麽多美好的回憶,輕而易舉就被她忘了。

  許沁握筆的手停了一下,短暫的一秒,便繼續快速書寫。

  “你見過哪個患者在出院之後再回來感謝醫生的?”許沁淡問。

  小東啞口無言,扭頭看小南;小南聳聳肩,搖頭表示沒有。

  小東不服:“可當時感謝過就夠了。再說,接受患者和家屬的感謝,你不會自豪驕傲嗎?”

  許沁抬起頭:“對我來說,人救活了,這是工作要求和職責,僅此而已。我不是上帝,也不是救世主。”

  她說完,自若地低頭繼續書寫。

  “你認為這是完成自己的工作,所以不需要別人感恩戴德?”小東琢磨著,雖有悖於她以往的經歷,但也有道理,“許醫生,你這種態度我很佩——”

  “這話還有後半句。”許沁手中的筆在紙上敲了一下,再度抬眸,

  “如果沒救活,他死了。這也不是我的責任,不是我的錯。”

  小東一怔,這可真是一位冷酷的醫生啊。

  “許醫生,人死了,你真的不會自責?”

  “作為醫護人員,要清楚地接受一個現實:醫學作為一門科學學科,有它的局限。如果一個病人的病qíng超出了醫學的局限,那便是他命數已盡。而我不是上帝,只是個平凡人。我不為任何人的死負責。”

  ……

  許沁下班時經過走廊,意外遇到消防隊的人在做消防檢查。

  她這才想起前幾天醫院發過消防知識手冊,說今天有消防知識講座,但許沁在值班,就沒去。

  不到災難發生,各類警示xing的科普,大家都不會在意。

  果然,許沁去到會議室,裡邊聽講的人寥寥無幾,很快就散會了。

  講課的是十裡台消防大隊的教導員李萌,她的幾位同事做完檢查過來和她匯合。幾人收拾完東西準備離開。

  許沁站在門口,目光四下搜索。

  李萌笑問:“有事?”

  許沁:“你們是十裡台的?”

  “對。”

  “宋焰怎麽沒來?”許沁問。

  李萌愣了愣,笑道:“我們是消防大隊的,他在消防中隊。”

  許沁這才明白為何上次在肖亦驍的酒吧也沒看見宋焰:“分工不同。”

  李萌道:“中隊管實戰,像滅火救援類的;但像科普宣傳還有檢查類的,歸大隊管。”

  許沁若有所思,簡短概括:“危險的他們做,輕松的你們做。”

  李萌:“……”不免暗歎這姑娘說話真直接。

  “謝謝。”許沁轉身離開。

  ……

  人是健忘的動物嗎?

  是的,許沁想。

  她再也沒有去憶起宋焰救她的場景,或許潛意識認為那是一種無端的困擾。

  她也很少再想起宋焰,因為她刻意避開了有消防栓的走廊。

  感qíng這件事向來不重要,且她善於壓抑,忘卻與塵封並非難事。

  不會結果的花兒,開再美也是被風chuī雨打去,要它做什麽呢。

  之後的一兩個星期,風平làng靜。

  西伯利亞來的冷空氣一chuī,秋天才剛到,就突然進入尾聲。

  十月下旬,北方街頭的銀杏葉大片大片地變huáng。走在大街上,會有蕭索的冷意了。

  就是在這種時刻,許沁想起了宋焰。

  那時她捧著一杯咖啡,站在繁華卻又清冷的十字街頭等紅燈。藍天下,紅燈閃了一閃,讓她想起了消防車上的警燈光。

  只是因為寂寞而已。許沁想。

  跟著匆匆的人cháo走過街道,那一點迷途的心思也拋在了腦後。

  許沁快速走進醫院大門,忙碌的一天又開始了。

  國慶後又正常上班兩周,還沒到她們輪休,小南吐槽說gān脆累死算了,反正在急診室裡,往地上一倒,有人搶救。

  許沁看她一眼:“別給我添麻煩,我等著下班呢。”

  小南哀嚎:“許醫生你真無qíng。”

  輪休前的最後一班,離下班還有十分鍾,幾人終於有片刻休息的時間。

  許沁逮著機會就洗手,小南歎:“許醫生,我見過那麽多有潔癖的外科醫生,就沒一個像你這樣的。”

  許沁:“離下班還有幾分鍾?”

  小北:“八分鍾。”

  許沁:“希望不要有……”

  小南小北同時變了臉,驚呼製止:“別說這種話!”

  許沁閉了嘴,看她倆。

  小北哭喪臉:“這種話越說越邪乎。”

  小南雙手合十:“呸呸呸,剛才不算。”

  正說著,李醫生衝到門邊:“許醫生,三環重大車禍,你跟車。”掃一眼在場的護士。

  小南:“我去。”

  小北:“我去。”

  隨救護車趕去事發現場,一路還算通暢,雖然應急通道堵上了,但車輛聽到急救警笛,都迅速讓了路。

  案發地在護城河邊,一輛法拉利超速闖紅燈接連撞飛一輛轎車一輛摩托,自己則衝破護欄翻進河裡。

  救護車趕到現場急停,火速趕來的消防救援車幾乎同一時刻刹停在一旁。

  許沁一手cha著白大褂的口袋,一手拉開車門跳下車;宋焰一身橙衣,從高高的救援車上躍下。

  兩人面對面碰上,對視一眼,如電光火石般短暫,目光錯開,各自迅速轉身走向自己的目標地。

  一個向西,有傷者被拋出,摔在路邊;

  一個向東,有傷者卡在毀壞的車裡。

  白色的救護車,紅色的救援車上,警燈閃爍。一白一橙的兩人背向而走,在秋風裡拉出一條筆直而堅定的軌跡。

  第13章

  jiāo警和民警已經封鎖現場,不少民眾圍在警戒線外觀看,議論紛紛。

  一位民警指給許沁看:“那個傷得最重,沒系安全帶,從肇事者的跑車裡甩出來了。”

  許沁快步跑去被甩飛的傷者身邊。

  那是個年輕女孩。清冷的秋天,她穿著薄裙,身子扭成一個奇怪的形狀,渾身是血。一大攤血染紅公路路面,以她為中心綻開了一朵深紅的花。

  那個出血量已經是沒有活路了。

  許沁還是檢查了一下她的脈搏和瞳孔,又摸了一下她的骨頭——頸椎,脊柱,大腿,全斷了。

  許沁起身,對身邊的民警說:“死了。”

  對方歎了口氣:“這麽年輕——”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聲驚喊:“宋隊!”

  兩人循聲望去,肇事的那輛法拉利撞得稀巴爛,外殼扭成奇形怪狀,底朝天翻倒在河裡。肇事司機卡在駕駛室內,倒栽蔥一樣沉在水中。

  消防員還來不及布置工具,但那稀爛的跑車正一點點往湖裡沉。

  宋焰顧不上了,已縱身越過護城河欄,幾大步跑下河堤,跳進河裡,鑽進變形的駕駛室內。

  下沉的廢鐵發出劇烈的一聲哢擦,卡在了他肩膀之上——他用自己的身體生生頂住了駕駛艙。

  周圍人看得心驚膽戰。

  身邊的民警哆嗦一下,連連發出嘖嘖聲:“我去幫忙!”

  許沁抿緊唇,果斷地收回目光,轉身離開,走向另一處傷者——騎摩托車被撞飛的民工。他戴著工地上的安全帽,雙眼緊閉躺在地上,像是沒了意識,可四肢時不時地抽搐一下,仿佛陷入夢魘。

  許沁過去他身邊看了一圈,除了關節處擦傷,身上沒有別的明顯外傷。

  民工忽然模模糊糊地哼了一聲,似乎清醒了一些,可眼睛無法完全睜開。

  許沁問:“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民工眯著眼,咕噥:“醫生,我飛到地上,撞到頭——”話沒說完,眼睛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許沁把他的頭盔摘下來,發現撞裂了,檢查他的頭部也沒有外傷,一時看不出他qíng況如何。

  小南收起血壓計:“血壓偏高。”

  許沁:“你跟陸醫生送他去醫院。”

  “知道了。”

  把昏迷的民工送上擔架時,許沁瞟了一眼河裡。

  宋焰整個人卡在車中,扛著那輛破車。她看不見他的臉,只看得到他橙色的救援服和側影——他一肩撐著車架,一手托著昏迷司機的頭,不讓他的頭沉進水中。

  駕駛艙內還有一位消防員一同頂著,在幫他分擔;指導員和其余隊員則在研究現場,制定救人計劃,布置工具。

  許沁再一次迅速收回目光,

  被撞的那輛轎車停在路邊。車前蓋撞裂,車身壓縮了一截,司機在車裡哀嚎,他的腿部卡住了,一時半會兒移不出來。

  兩三個消防員正在鋸車門。許沁過去檢查,司機手骨折了,但其他地方沒有明顯外傷。胸腔肋骨沒有骨折,腹部摁壓無疼痛,沒有大礙。

  許沁提醒了一下消防員,注意大腿動脈的位置,切割車身時不要傷到動脈,又留了個同事在那裡,便離開了。

  這下她才看到,死掉的那個女孩還躺在路上。秋風蕭瑟,chuī著她慘白的四肢。

  警察們忙著調查身份,維護周圍治安,沒人顧得上她。一旁圍觀的路人拿著手機拍照,或許想分享朋友圈發微博。

  許沁冷淡地注視一眼那些個路人,那群人似乎也反應過來不妥,弱弱地收了手機。

  許沁繃著臉,從車上扯了塊白布下來,蓋住了那個女孩。

  警察還沒核出身份,此刻,這無名氏遠在他處的家人或許還不知她已經離世,還在各自忙碌。

  許沁走到河邊,幾個消防員試圖把廢車從河裡掀到堤壩上,但車已從駕駛艙折成兩截,車內破碎的框架形成了一個杠杆,推動車身會導致卡在其中的司機被壓成ròu醬。

  動哪兒都有危險,最後商量,只能在河裡把車鋸開。

  現場布置完畢,楊馳給水裡的宋焰塞上耳塞,自己也塞上耳塞和宋焰一起扛車。

  電鋸發動,異常刺耳。許沁塞上耳塞,卻抵不住那聲音跟鑽子一樣往腦袋裡鑽,讓人神經刺痛。

  她略痛苦地皺起眉,淌水去倒置的車邊。她摸索著鑽到反置的車底下,透過碎掉的擋風玻璃檢查昏迷的傷者。她瞥一眼宋焰,他站在水裡,肩上抬著扭曲的鋼架,他咬著下頜,臉上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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