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沁輕輕點一下頭。
“咦,怎麽都是古典音樂啊?”
“算了,古典就古典吧,陶冶下qíngcao。”
三個女孩兒興致勃勃地翻看,許沁就目不轉睛地觀察她們快樂的臉。
“孟沁,你家是不是特有錢?”
許沁搖搖頭:“只是爸爸舍得。”
“剛才那個又高又帥的男孩是你哥哥?”
許沁不吭聲了,低頭整理著被大家弄亂的cd。
“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他正是我喜歡的類型誒。”
許沁搖了搖頭。
“為什麽不行,別那麽小氣嘛。”對方一直追問。
許沁抬起頭,認真地說:“他不會喜歡你的。”
對方詫異了,整個宿舍都驚訝地看著她。
“你gān嘛呀?”
“對啊,說這種話太過分了。”
“開個玩笑而已,不介紹就不介紹唄,gān嘛說傷人的話。”
許沁揪緊手中的盒子,沉默以對。
“連解釋都沒一句,真過分。”
原本順當的融入過程就這樣陷入冰點。
許沁在新學校裡的第一頓晚飯,是一個人坐在食堂裡吃的。
開學第一天,她依然一個人坐在角落。周圍的同學都是老友重聚,而她換了學區,自然沒人注意她這幅新面孔。
班主任姓魯,讓大家自我介紹,還可以提問。十五六歲的孩子們很鬧騰,更何況都認識,提問五花八門,千奇百怪。
比如初中哪次哪次是不是進錯男廁所,初中運動會上是不是告白失敗。各種糗事全爆出來。教室內一片哄笑。
鬧騰了一整節課,下課鈴響,魯老師問:“都自我介紹了吧,那就下——”
“老魯!”教室後排響起一個男聲,又拽又散漫,“那小家夥還沒介紹呢。”
被稱為“小家夥”的許沁慢慢回頭,最後排坐著一個高個兒男生,校服松松垮垮,一隻腳踩在椅子上。他微歪著頭,舉著右手,右手食指懶懶地指著她。
笑鬧聲一刻間停止。全班同學的目光都順著他的食指聚焦在她身上。
許沁靜靜看著他,他亦沒什麽多余的表qíng,眼神卻同她一樣,直視,探測。
魯老師抱歉極了,讓許沁上台。
許沁不緊張,也不興奮,用一種無波無瀾的語調說:“大家好。我是孟沁。”
她一句話介紹完畢,台上台下都沒聲音。
魯老師想鼓勵她多說幾句:“孟沁,你有什麽愛好,跟大家說說。”
許沁搖頭:“沒有。”
魯老師看向全班同學:“那就到提問環節,大家有什麽想問的?”
鴉雀無聲。
一個毫無信息的人,有什麽能問呢。
就在這時,後邊響起那男孩的聲音:“哪個孟哪個沁啊?”
許沁:“子皿孟,水心沁。”
“真乖誒。”提問的男生勾起嘴角,碎發半遮住他的眼睛,裡面有教室日光燈的倒影,白色的光如水一樣,亮閃閃的。
“焰哥又調戲女生。”
男生們起了一陣哄笑。
“宋焰!”魯老師斥了他一下。
有同學反應過來:“宋焰也沒自我介紹。”
起哄聲此起彼伏,揭示出那是個受歡迎的壞男孩。
宋焰原地不動:“大家都認識,我就不多說了。——老魯,下課了啊。”說著人就起身往教室門口走。
一片不滿的吵鬧聲。
“還沒提問呢。”
與許沁隔著一條通道的男同學大聲問:“去年左麗——就懷孕退學那個——她爸媽找到學校來,你們班上六個男的逃學了。說,那天你哪兒去了?”
“去找你媽了。”宋焰從通道走過,說。變聲期嘶啞的少年嗓音從許沁頭頂落下來。
他走出教室,留給許沁一個吊兒郎當的背影。
許沁自認和宋焰沒有半點jiāo集,她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回宿舍,做什麽都是一個人。像飄dàng在校園裡的一隻孤魂。
而宋焰呢,走到哪兒都朋友一群,男的女的都圍著他,只要他在,教室裡就鬧死了。可他很少在,他翹課,曠課,抽煙,打架,整天見不著人影。
但那個周末放學後,毫無預兆,宋焰把許沁堵在路上,向她宣告他看上她了。兩人對站了一個多小時,最終還是宋焰讓步。
他很不高興,拿出一支煙點燃,一言不發地抽著,抽完了才扭頭看許沁一眼,一副“你丫不識相”的表qíng。可他看著看著,最終卻淡淡地笑了一下,抬手揉揉她的頭,說:“走吧。”
許沁拔腳便走,經過他身邊,聽到他說:“下周見。”
他放她回家,並不等於放走她。
“下周見,孟沁。”宋焰說。
許沁回到家後一點兒異樣沒有,隻說路上耽擱了,絕口不提被宋焰“騷擾”的事兒。
可星期一,宋焰根本沒去上學。
第12章
周一,宋焰沒來上學。
周二沒來,周三沒來,周四也沒來。
到了周四晚上,許沁在宿舍裡收拾完東西,準備睡覺,聽見窗外有人翻牆的聲響,隨即,是爬樹的響動。
她走上陽台,拉開窗簾,就見宋焰叼著根煙坐在樹杈上,挑著眉看她。
許沁掩好身後的窗簾,問:“你來gān什麽?”
宋焰不答,反問:“小家夥,想我沒?”
許沁誠實地搖頭:“沒有。”
宋焰臉色僵了一僵:“你再好好想想。”說這話時,他眼神有些危險,像在威脅。
許沁不吭聲,兩人對視著,站了幾秒後,許沁意圖結束這無聊的僵持:“我走了。”
宋焰:“站住。”
許沁站住,沒表qíng地看著他。
宋焰下巴往樹下一指:“下樓。”
許沁沒這個打算。
宋焰:“給你五分鍾,你不下來我上去。——就算你睡了,我也把你從被窩裡揪出來。”
許沁下了樓。
宋焰站在通往cao場的台階旁,一棵大榕樹下。
她走過去,在離他兩三米開外站定,不靠近,就那麽表qíng平平地看著他。
宋焰盯著她看,一時也不說話,看了一會兒,他掏出一根煙點燃抽,一邊抽煙一邊時不時看她一眼。許沁沒有多余的反應,隻一雙眼睛盯著他不曾移開。
兩人便這樣沉默對視,直到宋焰抽完一根煙了,從口袋裡摸摸索索掏出一包東西,朝她一扔。
許沁接住,一看,是包話梅糖,看上去很普通,但許沁心裡一咚。那是她家鄉梁市的話梅糖,北方沒有賣的。
她不知他從哪裡搞來的,更不知他從何處得知她的家鄉在梁市。她抬起頭詫異地看他,他從她的表qíng裡看出驚訝和疑問,足夠了。
他表qíng酷酷冷冷的,嘴角得意的一勾也轉瞬即逝,很快就又恢復拽拽的神色。
只因她臉上漣漪般漾過的表qíng,少年已心滿意足。
宋焰挑挑下巴:“回去吧。”
許沁低頭看看那包糖,又抬頭看看他,很明顯她有疑問,但什麽也沒問,轉身就走。
宋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臉色突然變得極度難看。他大步上前,抓住她瘦弱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扭過來,寒聲道:“把衣服脫下來。”
許沁怔愣。
宋焰扔掉手裡的煙頭,不由分說把她的校服外套扒下來——她校服背後被人用墨水畫了個烏guī。
她是轉學生,不愛說話,沒朋友,免不了成為大家排擠的對象。學委不找她收作業,發作業本也把她的扔在垃圾桶旁,輪到她值日同期的值日生都提前走……
宋焰又哪裡會想不到那些招數。
他攥緊了拳頭:“誰欺負你了?”
許沁不吭聲。
“問你話呢,你是啞巴嗎?啊?”
“我不知道。”她低下頭,小聲說。
第二天上學,許沁穿了件極其寬大的校服外套,背後寫了兩個字:
“宋焰”
而宋焰規規矩矩在教室裡坐了一天,一整天都盯著許沁,時不時冷冷地瞟一眼靠近她的“不法分子”。
再沒人敢欺負她。
許沁想過,宋焰會不會知道,她下樓的時候特意拿了校服套上。為了等他看見,她遲遲沒洗掉上邊的墨水。
知道,或不知道,也沒關系,反正他還是會喜歡她。
而下樓的那一瞬間,她喜歡宋焰嗎?
沒有。
……
國慶節是僅次於chūn節的急診高發節假日,和往常一樣,醉酒的,食物中毒的,頻頻送往醫院。在路上碰了撞了鬧糾紛的也多。許沁倒一如既往沒有多余qíng緒,跟個調控的機器人一樣。
小南一邊羨慕門診的護士醫生都輪休去了,一邊吐槽110和jiāo警,一點兒小磕磕碰碰也不管對方什麽qíng況全往醫院送,一些人沒病瞎叫喚不說,還賴著不給診療費大鬧急診室,更有甚者,在醫院裡鬧jiāo通事故責任認定,又吵又打的,當菜市場。
長假好不容易熬到最後一天,每個人都意外地緊張,jīng神高度集中。因為長假的開始和收尾階段是高速路車禍高發時段。無論廣播、路牌提醒多少次不要超速,不要酒駕,不要疲勞駕駛,總有人或心存僥幸,或對自己的控制力有著盲目狂妄的自信,一個接一個往鬼門關衝。
最後一天,三院急診科收到三起重大車禍傷者,幾個組的醫生護士輪番上陣,許沁他們組一直手術到凌晨四點才下手術台。
許沁出手術室時,被激動的家屬撞了一下,腰疼yù斷。
家屬們得知手術成功,拉著醫護人員痛哭流涕千恩萬謝,許沁退去一旁,抽身離開。
許沁回到辦公室寫記錄,新來的護士小東走進來,一臉動容:“太感動了。”
“怎麽了?”
小南解釋:“剛才那個家屬跟李醫生下跪磕頭,一直道謝。”
許沁低頭寫字:“有這功夫,不如放李醫生回去多休息一會兒。”
小南小北已經習慣,不覺有異。
小東忍不住:“許醫生,家屬有心感恩,對醫生存有感激,你不覺得感動嗎?”
許沁頭也不抬:“他們很快就會忘的。”
小東不可置信:“怎麽可能?如果警察救了你,你很快就會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