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揭了她的底,毫不留qíng;她反而在一瞬間輕松了。
她真的,一點兒都不訝異她的yīn暗會被他剖得一清二楚。她就是這樣自私又貪心的人,首鼠兩端,得隴望蜀。
至始至終,她都在他面前醜陋惡劣到了極致。到了這步還在猶豫還在奢望留後路,真丟臉呢。
許沁終於迅速點了一下頭,仿佛bī自己下定了決心:“嗯。這頓飯是道謝,然後我們也——”
“兩清了。”她說。
沉默。
宋焰突然就無話可說了。
他只是看著她,就那麽看著她。很安靜,無聲。分明沒有一點多余的qíng緒,卻靜得叫人絕望。叫許沁突然間無法呼吸。
宋焰只是看著許沁的臉,僅此而已。
他看見商場裡的燈光透過玻璃,映在她白皙的臉頰上。醫生當久了,她沒有化妝的習慣。他看見她額頭高潔,眉毛很細,眼睛很黑,鼻翼很小,嘴唇很紅,唇下有一處小小的凹。整張臉並不豔麗,是清秀的,看著會讓他不想移開眼神。
不見面還好,
真的,
不見面還好。
眼前這個便是他一眼看上的女人,虛偽,貪心,軟弱,無qíng。
許沁,如果是現在才剛認識你,如果是現在這個年紀認識你,你即使坐擁億萬資產,我也不會看上你。
當年教室窗外的那一眼,是他命裡活該。
當年哪裡能想到就是那一眼,會要他的心,要他的命。
但他沒有說。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他只是笑了一下,說:“行。”
他一個字接受了她的選擇,終結了他們的關系。沒有諷刺,沒有譏嘲。很沉默,很迅速。
許沁的心驀地抽疼了一下。
她直直看著他,四目相對,竟也無多的話可說。
服務員走來,許沁匆忙別過眼去,從服務員手中奪過菜單,胡亂翻開,余光卻見對面的男人起身了。
是啊,以他的xing格,怎麽還繼續坐得下去,怎麽還能若無其事地和她一起吃飯?
許沁抬頭看他,宋焰說:“走了。”
她有些發愣,卻在一秒間讓自己鎮定下來,極淡地一笑,沒有挽留:“也行。”
宋焰衝她略一點頭,算是告別。
許沁僵坐在原地,一瞬不眨盯著他,心底突然升起一陣害怕,會不會這一瞬真的就是終結。
商場裡一派繁華,人來人往;
服務員站在一旁禮貌靜候;
而宋焰轉身離開的那個瞬間突然被拉得無盡長,只剩畫面,沒了聲音。
直到——
突然,外邊商場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起火啦!救命啊!”
第25章
“起火啦!起火啦!”尖叫聲來自店外,五層。
宋焰第一時間衝出餐廳。許沁和服務員也應聲而出。
而餐廳窗外,片刻前還悠然有序的商場頃刻間加速運轉起來,所有人快速移動,像小磁石一樣往一個方向聚攏。
五樓的姑娘小夥兒們拉著手一溜兒往尖叫聲處跑,其他樓層的湧向開闊的視角去觀望,有的試探著往扶梯上走。
不少人舉著手機拍攝,或打電話。
出事地點在五層西北角的紙藝工作室。火起時紙藝老師正帶著學員們上課。
據逃到店外的客人說,有人在教室後方偷偷抽煙,沒想點著了紙藝品,慌亂中拿起一摞紙想把火拍滅,結果這一拍打,紙藝碎開,火星四濺,引燃周圍一大片紙製品。
教室裡全是紙,燃燒速度極快,女生們驚慌失措,全尖叫著跑出來,投身於周遭的圍觀大軍裡。
宋焰撥開人群衝到工作室的玻璃門邊,只見有一個女生落單了,困在火中。宋焰猛地拍了一下玻璃,女孩驚慌回頭,宋焰衝她做了一個手勢。
那女孩立即明白,趕緊把自己身旁的紙張全推走。
宋焰轉身又跑出人群。
許沁問服務員:“你們商場的消防栓在哪兒?”
服務員一臉懵圈:“消防栓?我不知道啊。”
許沁目光穿過跑動的人群,四處張望,一眼看見了天景對面的宋焰。
宋焰早在進商場時就觀察過消防栓的位置,這已成了他的習慣。剛才他大致觀察起火地,提醒被困女孩後,人就直奔消防栓。此時此刻,他已經打開消防栓,摘下水槍,取下消防水帶,一端扣緊在水閘上,一路鋪了管道過去。
從事發至此一連串,他前後反應時間不過四十秒。
宋焰:“全都讓開!”
圍在店前的人回頭見宋焰推滾著水帶迅速而來,紛紛讓出一條路,也不知這男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雖然起火不過一分半鍾,但店裡qíng況特殊,牆板紙張全點燃,跟燒紙糊燈籠似的,落地玻璃窗內滿是跳躍的火焰,十分駭人。被困的女孩躲在裡頭直哭。
人們一邊拍照一片打電話報警,圍得水泄不通。
一大卷水帶完全拉展開,宋焰在水管道末端裝上水槍,回頭望消防栓,正想喊那邊的人開閘門。
就見許沁已經站在那裡,雙手緊抓著閥門,朝他喊:“哪個方向?”
宋焰:“順時針!”
許沁整個人使勁,用力一擰,閥門打開,自來水迅速衝進管道,癟癟的水帶撐成滾圓,直灌宋焰手中的水槍。
宋焰扯上水帶,雙手架穩水槍瞄準紙藝室內一陣猛衝。
男人人高腿長,臉色冷峻,拿槍的姿勢燃爆了。圍觀的男男女女都看傻了眼,紛紛拿手機拍攝。
宋焰走進門廊,先沿著玻璃櫥窗衝出一條隔離帶,見人們還在圍觀,惱火地吼了聲:“全他媽退開!”
女生們被訓斥得臉紅心跳,一邊麻溜兒地乖乖後退,一邊繼續保護手機。
被困火場的女生縮在角落不敢動,宋焰大步上去抓住那女生的手把她扯了過來。
女生尖叫著撲進他懷裡抱住他。
宋焰一手握著水槍,一手把她揪下來,拎小jī一樣拎到門邊,大力推出去。
女孩的朋友趕緊上前去接。
他救完人,竟隻身再往火場裡走,一眾女生不由驚呼:
“別進去啊!”
“危險呀!”
宋焰頭也不回進了室內。裡間火燃得最凶,而這工作室由一家大鋪面隔斷而成,不盡早滅火,隔壁商鋪也會遭殃。
許沁趕來時,就看見玻璃櫥窗上水流陣陣,那一邊,橘紅的火舌跳躍,晶瑩的水花四濺,彩色的紙,黑色的灰,被水槍衝打而散,漫天飛舞。
宋焰就站在那一世界的水與火,紙木與灰屑間;身影高大堅定,背對所有人。
玻璃櫥窗外圍著的人,不知從何時開始,寂靜無聲。
裡面那個男人灰衣長褲,分明和外頭的每個普通人一樣,在放假,在逛街,在吃飯而已。和外邊的每個普通人一樣,不是鋼,也不是鐵,是血是ròu。高溫會灼傷他的呼吸道,火焰會燒傷他的手。
一個女孩輕推許沁:“你們是一起的嗎?”
許沁回過神,未及回答,對方一臉崇拜:“像英雄一樣。”
另一個女生糾正:“什麽叫像?就是。”
“對,就是。”
許沁看到那個被救出的女生,走過去:“你有沒有受傷?”
對方衝了一臉的水,睫毛膏全花了,搖搖頭:“只是被燙到,不是很要緊。”
許沁檢查了她的手臂,說:“不嚴重,自己去藥店買藥就行。”
說話間,火很快滅了。
宋焰嗓音嘶啞,衝外頭喊了聲:“關閘。”
外觀群眾像得了指令,一個接一個迅速傳話:
“關閘。”
“關閘。”
幾番傳遞,離消防栓最近的一個男人關了閘門。
室內一片láng藉,地上黑水直流。
宋焰從頭到腳都是黑灰,他拆下水槍,拿管子裡的水胡亂洗了把臉,開始收水帶。
許沁立刻過去,上下看他:“你有沒有受傷?”
宋焰直接從她身邊走過,目不斜視。
許沁頓在原地。她的面前一片漆黑景象,水濕噠噠地覆蓋著燒焦的屋子,多láng狽。
她終於還是回頭——圍觀的人群一路跟著宋焰走,讚歎,感激,但那男人顯然今天心qíng很差,把他們也都當空氣,熟視無睹,充耳不聞,只顧著收水帶。
有幾個女生遞紙巾讓他擦擦臉上的水和衣服上的灰,他倒是沒拒絕好意,接過了路人的紙巾。
宋焰很快把水帶水槍恢復原樣,卷好了放回消防栓。
商場的管理人員也趕來,拉著他不停道謝。
宋焰冷冷反問一句:“你們商場的消防警報沒問題?”
負責人當場噤聲,想把他拉到一旁單獨談,無奈圍觀人員太多,而四溪地消防中隊已經趕來。
宋焰跟四溪地的同事快速jiāo接了,一句多余的話也不留,走了。
人們還圍在商場各層的欄杆邊看他,目送他離開。
許沁獨自沉默地進了觀光直梯,看見宋焰站在扶梯上漸漸往下,依舊站得筆直,下頜緊咬,這一次,目光看著視線微下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麽。
直梯下得很快,突然就沉入地下負層,許沁毫無準備,宋焰便消失在了視線裡。
……
宋焰下到一樓,走出天景,給四溪地消防大隊審檢科打電話,開門見山:
“四溪地soho消防驗收的時候,隊裡有人收錢了?”
那邊噤了噤:“怎麽說?”
“商場裡的消防警報,趁早再來核驗。”宋焰道,“至於你們那些黑路子,意思意思得了,注意點分寸,出了大事兒你們全得玩完兒。”
那頭沉默半晌,小聲:“過段時間去檢——”
“盡早。他媽的別把底下人的命不當回事兒。”宋焰掛了電話。
消防檢驗和火災預防都由上頭負責,輕松,路子多;底下的人火裡來火裡去,不收那份黑心錢,卻得為那份黑心背鍋送命,真他媽諷刺。
他走進商場旋轉門,從反光的玻璃上看見自己臉色很差,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電話再度響起,是李萌打來的。
宋焰還心想四溪地這頭這麽快就跟十裡台告狀了,正愁沒地兒泄火要懟回去呢,結果卻是關於他調崗升職的事。
前兩年,支隊的大隊的都數次考慮過提拔宋焰,他都以自己手下官兵年紀太輕火場經驗不夠再多帶兩年為由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