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消防這塊但凡家裡有點兒門路的兵都不願來,全想方設法轉走了,分來gān這個的真真都是最苦的外地孩子。人員一斷層,十八九歲的小兵都能送來進火場,宋焰心不夠硬,放不下那群小毛孩兒,一直拖著。
今年卻主動提jiāo了申請。
“政審通過了,職位雖然預批了,但要等明年公示。還得在原崗待著。”李萌說,“以前就有機會,你不肯,非要混一線,說我們官僚主義,現在突然想通了?”
宋焰隻道:“到年紀了。”
李萌琢磨半刻,問:“不是為她吧?”好幾月前,可不就是重新遇上許沁的時候。
宋焰無端煩躁,眉心狠皺:“跟她沒關系。”
李萌聽他是真火氣大,嚇了一跳,立即改口:“好好準備,政委可是個好位置,過幾年沒準能進七局。”
“謝了。”宋焰沒心思聊天,掛了電話。
……
十裡台消防中隊的全體官兵一連數天如履寒冰,他們的宋隊長自休假歸來,整個人都不對了。
一張臉冷罩冰霜,周身自帶寒氣,看誰眼神都能在對方身上刺個dòng出來。訓練時也怎麽高qiáng度怎麽來,體能,技能,基礎……跟上了發條不會累似的。
眾人叫苦不迭,卻也絲毫不敢怠慢,誰腦子有坑敢去逆摸獅子毛。
巧的是,第三軍醫院急診室的幾個護士也體驗著和他們相似的戰戰兢兢的心境。
她們的許醫生雖然平日裡不大愛說話,表qíng匱乏得讓人懷疑是否面部哪根神經出了問題。
可,“淡”與“冷”,旁人還是分得清的。
那天做小手術時,許沁說了句:“fèng合針。”
小西和小北都以為對方會遞,反應遲了兩秒。許沁略一抬眼時,那冷冷的眼神用小西後來的話說,比11號尖刀片還鋒利,嚇得她骨頭都冷了。
護士們跟許沁的關系僅限於工作,揣測不出她的心事。
許沁本人並不認為自己有心事,不過是天越來越冷,叫人更習慣沉默安靜了而已。
不見宋焰的日子,並沒有什麽大不同。她工作忙得連軸轉,哪有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當初腦子發熱跑去找他,是休假空虛無聊的。
頭幾天,宋焰在商場救火的視頻被人發上網絡,引發全城熱議,無數網友點讚。小南小北閑暇時也有議論。許沁刻意沒去看那視頻,也刻意避開了大家的聊天。
她也沒再讓自己去想他。再也沒想,直到,一天深夜,下晚班回家,許沁煮開水時,水不小心溢出來。她把壺子端開,拿抹布擦拭水漬時,無端看著那塊抹布出神好久。可腦子裡是空空的,什麽都沒想的。好不容易回神,一轉身看見空空dàngdàng的客廳,一瞬間,那個秋天的下午,宋焰在這兒拖地的畫面浮現眼前。
那天的陽光很燦爛溫暖,她還記得。他的影子和陽光一起折she在地板上。
而如今已是冰冷冬夜。
和他重逢大半年來,相遇的次數並不算多,卻也時不時意外相見。然而,自上次四溪地分別,快一個月過去,竟一直沒再見了。
急診室依然有燒傷的、車禍的市民送來,可她一次都沒再遇見過宋焰。
那個深夜,許沁站在燈光虛白而寂靜無聲的家裡,一陣後知後覺的痛苦在周身蔓延——或許,緣分已盡。
這個認知像烈火燒噬著許沁的神經,她開始下意識地去留意身邊的消防栓和警笛,走在路上會搜尋消防車的身影,在醫院也格外注意急救車。
然而,沒用了。
她再也沒見過宋焰,甚至有一次跟車到現場見到滿世界的消防員,就是沒有他。
好幾次,她毫無意識地拿出手機,回神時發覺自己在呆看他的號碼。可除了看看,卻也不能再做更多的事。
……
月底的一天,許沁準備下班時,有人叩門。
“有事?”許沁抬頭。
是個和她年齡相仿妝容姣好的女生,眉眼含笑,神采奕奕,不像是病人。
女孩探身:“你應該下班了,沒打擾吧?”
許沁:“是。你——”
“你不記得我了?”她進來坐下,隨手將愛馬仕鉑金包放在地上,“那次四溪地紙藝工作室起火,你問過我有沒有受傷。”
許沁對她印象很深。
她看著宋焰把她從火裡救出來。他拉了她的手,她還撲到他懷裡抱緊他不放。
許沁盯著她看,說:“有些模糊。”
“我叫詹小嬈。”
詹部長的女兒。
“你是許沁對吧,我跟你哥還有肖亦驍很熟。”詹小嬈笑起來時眼角會飛,好看極了,“你跟那個消防員認識吧?他叫什麽名字?”
“宋焰。”
“宋。焰。”詹小嬈稍稍吟誦,“這名字真好,像他。你有他電話?”
許沁:“怎麽?”
“我找他好久。幸好那天現場有個白領認出了你,說你是三院的醫生,還說你和他認識,我才順藤摸瓜找來。”詹小嬈說,“他救了我的命。我一直在找他,想請他吃飯表示感謝呢。”
許沁看著她,忽然就想,自己請宋焰吃飯時,眼中的qíng感是否也像這個女孩眼中那樣明顯,那樣昭然若揭。
應該是沒有的。她埋得太深,她的眼睛是一潭死水,不像她,亮閃閃的,光明又大膽地寫滿了yù望。
第26章
詹小嬈在手機裡輸入宋焰的電話號碼,屏幕上的亮光映在她眼底,鑽石一樣閃耀。
許沁看著她撥通電話後一臉期待地把手機放到耳邊。
辦公室裡很安靜,iPhone手機並不隔音。
許沁能聽到那頭清晰的嘟嘟聲,電話被接起,宋焰的聲音在聽筒裡聽上去格外低沉有磁xing:
“喂?”
詹小嬈掩飾不住興奮:“終於找到你了,你好!”
宋焰:“哪位?”
詹小嬈語速飛快:“我是一個月前你在四溪地救的那個女生……那個起火的紙藝工作室,你不記得了?”
那邊短暫停了一秒,說:“不記得。”
許沁垂著眸翻看病歷,聽著這三字,猶如天籟。
“不記得沒關系,見我面就能想起來。”詹小嬈半點不沮喪,熱qíng道,“謝你救命之恩,我請你吃飯吧。”
那邊說了句:“不用。”
掛了,gān脆而利索。
如許沁所料。
“誒——”詹小嬈話還沒說完,手機裡只剩嘟嘟聲。
許沁心境好似掃了整個月的yīn霾。
下班,小南看見許沁離開時唇角微彎,難得的和顏悅色。小南完全摸不著頭腦。
數天后,小東的身體檢測結果出來了,HIVyīnxing,未感染。
小東拿到結果,一路跑來許沁辦公室,拉住小西小北又跳又叫,又哭又笑。
“真的是好人有好報。”小東說,“大家都沒有感染。那群消防員也沒有,他們都高興得和我擁抱了。”
許沁抬頭:“他們來醫院了?”
小東:“對啊,在傳染中心呢。”
許沁原地坐了一秒,cha兜起身:“我想起要去找一下徐教授。”
走出辦公室,聽見身後小東嚷:“我那說的是氣話,誰說我要辭職了?白衣天使是我從小的夢想。”
許沁出了急診樓,卻並未朝門診大樓走,一轉彎去了感染中心樓。上到HIV化驗科,樓道裡空空如也。
許沁問同事:“來化驗的那群消防員呢?”
“都沒事兒,走啦。”化驗員也很高興的樣子,“剛走,一分鍾吧。”
許沁掉頭就追。
剛出電梯就遠遠看見一群統一穿橄欖綠常服的男人,已出了大樓,宋焰的背影格外清晰明朗。
而待許沁穿過人群跑出大樓,就只看見宋焰最後一個上車的身影,離開了。
許沁不得已停下,輕輕地喘氣,遙望著。
宋焰上車關上車門,車發動時,無意識地回望一眼醫院內,竟看見許沁一身白衣站在院子裡。
十二月,天已經很冷了。
她原待在室內,衣服穿得薄,白大褂裡頭只有一套淡綠色的手術服,腳上還穿著dòngdòng鞋。頭髮胡亂綁了個低垂的髻,素顏的臉上表qíng空空dàngdàng,望著他的方向。
隔著玻璃,雙目相對。
車很快開走,她的身影也飄去了身後。
……
許沁沒在原地多待,室外太冷了。
返回辦公室的時候,突然想起詹小嬈,想以她的xing格,會怎麽做。也就是那個時刻,許沁隱隱意識到,那天詹小嬈的受挫,不會是終止。
而這個證實來得異常迅速而迅猛。
次日晚上,許沁再一次見到詹小嬈,在肖亦驍的酒吧。
自坐在一起後,許沁就觀察到詹小嬈一整晚都在玩手機,看手機的表qíng一下含笑一下皺眉的,手指時而在屏幕上打得飛快,時而停下猶豫琢磨。
肖亦驍問:“聊了一整晚了啊,跟誰呢這麽如膠似漆的?”
詹小嬈從手機裡抬起頭,沮喪臉:“單聊。發了幾十條短信了,約他吃宵夜,就是不回。這男的夠狠。”自言自語,“好不容易等到他休假,不然錯過了又得等。”
蔣裕隨口問:“又看上哪個男的了,讓你這麽熱臉貼冷屁股的。”
肖亦驍:“她哪次不是死纏爛打。”
詹小嬈:“我高興。”又道,“喜歡就追,不喜歡就分,你們男的不都這樣,憑什麽我們女的不行?”
“行行行,沒說不行啊。”
許沁靜靜喝著杯中的酒。
詹小嬈繼續時不時地發短信。許沁不知道她發的些什麽內容,是聊天,還是撩人。她猜不出,只能一口一口地喝酒。
快十一點的時候,詹小嬈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從沙發裡跳起來:“他回我了!”
說著就從包裡翻出粉餅和口紅補妝:“不陪你們了,約會去。”
許沁看著她把嘴唇塗得殷紅,像玫瑰一樣。
肖亦驍好奇了:“什麽人啊,你這麽激動。”
“消防員,我的救命恩人。身材特好,我一定要把他拿下。”詹小嬈眉飛色舞的,把化妝品塞回包裡,起身離開時留下一句嘚瑟,“名字特好聽,宋,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