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
有那麽一瞬間,文珂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做不到。”
韓江闕又重複了一遍。
他沒有看向文珂,但是仍然平靜地說:“小珂,從我們在一起之後,我每一件事都聽你的。但是這件事不行。我放不下——我有我自己的安排,對於卓家,我的計劃已經到了最後最關鍵的一步,只要完成,我就會和我家裡人攤牌。這十年其實我一直都很努力想要正式回歸韓家,不再做個沒名分的私生子。但是你回來之後,對於這個我就看得很淡了。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受委屈,他們不承認你,我就離開韓家。”
整個車子裡一片死寂,過了很久,文珂輕聲地問:“你覺得你現在這樣,就是不讓我受委屈嗎?”
韓江闕聽到這句話,不由有些痛苦地咬緊牙,但是卻仍不肯開口回答
“韓江闕……”
文珂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他喚出這個曾經讓他只要一想到就感到甜蜜的名字,舌根卻感到有點發苦。
他低頭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像是對韓江闕,又像是在對著孩子說話:“我已經懷孕五個月了……”
他忍不住吸了下鼻子,那一瞬間,他真的感到好無助。
孕期的Omega和任何雌性動物沒有區別,他們本能地更敏感、更警覺,也更渴望安定。
“我想要穩定的、向上的生活,有自己的事業、家庭,就這麽普普通通、不需要大富大貴也很好;
我需要一個哪怕沒那麽成熟,但是能給我一點起碼的安全感的Alpha;可是我在你身邊時,我覺得很不安。”
“你在我身邊,反而覺得不安全?”
韓江闕猛地轉過頭。
“不是身體上不安全,是我精神上覺得很不安。”
文珂搖了搖頭,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喃喃地說:“韓小闕,你好像一定要死死地記著那些最痛苦的事情,這不是我今天第一次這麽感覺……你還記得上次我不小心看到你的備忘錄嗎,那裡面都是幾個日期,其中最多的就是6.12,我後來才想起來,那是我被退學的日子,你記這個日子、記了十年,這個念頭讓我擔心。我覺得你心裡面,有一團完全漆黑的地方,好像永遠都不會對我開放。那裡都是偏執的、負面的、壓抑的東西,可是我真的……很怕這樣,因為有時候我會情不自禁地想……”
“想,其實你那麽恨卓遠,是不是因為……”
他反反覆複地想著那個記事本上咬牙切齒、如同夢魘一樣不停出現的6.12,那一瞬間,某種寒冷的念頭忽然靈光一現。
他終於嘴唇都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因為,其實你也恨我?”
韓江闕看著文珂,他的神情裡藏著一種揪心到了極點的痛苦,鼻翼、唇角都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
而夜色落到他的眼裡,黑得像是化不開的霧。
但是良久良久,他始終沒有回答,他沒有說出那個錐心刺骨的恨字,但是也無法開口否認。
這就已經是答案。
文珂終於第一次明白,什麽叫做如墮冰窖。
他伸出手猛地拉開車門,然後大步走出去攔了一輛出租車,顫聲說:“世嘉。”
那一路韓江闕的黑色路虎都跟著他,但是卻沒有和他一起上樓。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那一晚,有一種很美好、很夢幻的東西終於碎掉了。
第一百零一章
那一整晚文珂都睡不著。
他肚子大了之後平躺都辛苦,所以平時都是側著身窩在韓江闕的懷裡,半夜他腿抽筋的時候,就迷迷糊糊地咬一下韓江闕的耳朵,咕噥著喊疼。而Alpha即使睡意朦朧地半閉著眼,也能在被窩裡準確地摸到他的腿肚子,然後一下一下、耐心地揉。
那麽多的夜晚,他們像是兩只在冬天裡緊緊依偎在一塊兒的小動物一樣,皮毛挨著皮毛,腳趾貼著腳趾。有一個晚上,文珂記得自己半夜醒來睡不著時,忍不住吻了韓江闕的眉眼十幾下。
後來他猜韓江闕是醒過來了,但是他們誰也不說破,一個人在偷偷吻,一個人睫毛打著顫在裝睡。
文珂一直都相信,他們的相愛是任何人都難以想象的。
那種靈魂與靈魂纏繞在一起的感覺,那種沉默、卻橫貫了十年生命的惦念。
他和他重逢了才一個月,就已經炙熱地愛到要共度一生;
卻沒想到在相愛半年後,當他問“你恨我嗎”時,韓江闕痛苦地望著他,那雙漆黑的眼睛已經明了地告訴他答案,只是不忍心開口說出那個字。
原來韓江闕真的恨他。
他不知道自己胸口的心酸和抽痛,是因為終於遲鈍地意識到其實也是被恨著的自己,還是因為那個愛得那麽艱難的韓江闕。
愛他的時候,也會恨他,所以像愛著一把刀,一擁抱就會流血。
吻他的時候,做、愛的時候,在他的生、殖腔裡留下標記時,也都會恨他嗎?
會透過他的面孔看到卓遠嗎?會覺得他是背叛者嗎?
會痛嗎。
原來這世界上最心痛的答案,不是那些你不知道的。
是那些你曾經僥幸地以為可以逃脫的。
文珂用手枕著頭呆呆地望著窗外,他沒拉上窗簾,所以可以一直盯著B市的夜,從漆黑到天際慢慢泛起一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