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珂還記得那一天,臨江看守所的午後,春雨初停,雨珠墜在柳樹枝頭、墜在水泥屋簷底下。
陽光慢悠悠地灑下來,透過一滴滴剔透的雨珠折射出燦金色的光芒,像是有一粒粒璀璨的金粉彌漫在濕潤的空氣中。
他仰起頭望著天空,矗立了良久良久。
離開時他沒有回頭,但是在某一個瞬間,文珂就是知道——
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卓遠了。
……
卓家的事慢慢塵埃落定,文珂也住到了H市,因為韓家把韓江闕帶回了那裡。
文珂把所有關於韓兆宇的證據都交給了韓戰,但是仍然被勒令不準插手。韓兆宇不像卓遠,他的涉案幾乎沒有任何明顯證據,只有韓戰有意願動手時,才有可能被威脅到。
文珂能夠把卓家拉下馬已經是筋疲力盡,實在是無法再和韓家對抗了,那段時間,韓戰的保鏢雖然跟著他,但是雙方的關系卻並不好。
韓江闕始終都沒有醒來,文珂其實在處理卓遠的事途中回來看過幾次,都只是坐在病房一邊的椅子裡,安靜地看著病床上的Alpha,然後再在天亮之後匆匆離去。
這個Omega的克制表現,甚至讓許多韓家人都有微詞。
他們看到文珂忙著在B市打擊卓家、甚至堅強地接受采訪,卻沒有看到意料當中Omega在韓江闕身邊悲傷啜泣的樣子,這多少讓他們感到不愉快——
韓江闕陷入昏迷數個星期之後,文珂平接受了人工的標記手術。
在術前,他沒有通知任何韓家的人,只是讓許嘉樂幫忙簽了個字,就冷冷清清地接受了手術。
手術的時候,文珂側著臉趴在手術台上,看著一旁靜靜沉睡的韓江闕的臉孔。
他被打了麻醉,但仍然能感到鋒利的手術刀地切開後頸的皮膚,那感覺有點像是被剝離標記的手術,但是隨即,他感覺到一個粗大的針筒插進自己後頸的腺體裡,然後……有什麽東西緩緩地被注射了進去。
人工標記是冰冷的,沒有炙熱的親吻和欲望,沒有戀人之間溫柔的絮語。
但是當麻醉褪去,文珂前所未有地——
感覺到了韓江闕。
他閉上眼睛時,像是能聞到淡淡的,韓江闕的氣味縈繞著他。
他把手放在胸口時,像是自己的心跳裡,裝著韓江闕的靈魂。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被卓遠標記時,曾經有過這麽緊密相連的感覺。
剛剛標記完的那一個星期,文珂新奇地感受著這種氣息,韓江闕像是無處不在,這種久違的親密,讓他近乎是樂觀了起來。
他的肚子越來越大,寶寶時常踢他,肚子痛時他會溫柔地坐下來,摸著小腹和寶寶說話:
寶貝,你們想韓爸爸了嗎?
我也想他。
你們說,他快醒了嗎?
可是韓江闕一直都沒有醒。
即使文珂無時無刻都感覺到他的存在,他都沒有醒來。
……
付小羽正在漸漸從打擊中恢復過來。
文珂到了孕後期力不從心,無論是IM集團和LITE都需要主心骨,所以他和許嘉樂都回到了B市,重新掌控局面。
因為忙碌,他每周通常只能來H市一次。
三月的一個周末,他開車趕來時已經深夜了,醫院裡幾乎沒什麽人了,走廊裡的燈都熄滅了一半。
付小羽腳步很輕,往韓江闕的病房裡趕去,但是走到門口,卻發現門虛掩著,隻隱約開了一道小縫。
他有些擔心,於是無聲無息地湊過去往裡面看去——
裡面的人是文珂。
安靜的夜色中,Omega像是在做賊,正在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想要往韓江闕的病床上爬。
韓江闕住的是高級病房,連病床都是十分寬敞的。
但即使是這樣,對於Omega來說,也異常艱難。
孕後期的文珂身材臃腫,尤其是腰身更是粗重。
像是一隻胖胖的熊,他的動作笨拙得很,一隻腿邁上病床,試圖爬了幾次,卻總是找不到位置,於是不斷地往下滑,到最後也始終擠不上去。
那場面本該是有些可笑的,可是付小羽心裡卻感到難過。
文珂最終只能沮喪地放棄,呆呆地坐在床邊看著韓江闕。
過了好一會兒,他很吃力地俯身。
從付小羽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Omega怯怯地把自己的臉,挨過去貼著韓江闕的面孔,很輕、很輕地磨蹭著——
他多麽想要和韓江闕親熱啊。
他懷著孕,不再是那麽嬌小的、輕盈的Omega。
而躺在病床上沉睡著的Alpha也不會再像往常那樣把他擁進懷裡。
韓江闕依然是俊美的,只是無聲無息地躺了這麽久之後,他身上的肌肉都在漸漸退化,再也不像之前那麽強健。
伴隨著這樣小動物一般廝磨的動作,付小羽聽到很小很小的、拚命壓抑著的、痛不欲生的啜泣聲從病房裡傳了出來。
付小羽放輕腳步後退,坐在走道裡的長椅上,他的心裡,說不上來的難過。
韓江闕剛昏迷一個星期,他的痛感是很銳利的,可是漸漸的,一個月、甚至是兩個月,這種痛感漸漸被磨得鈍了。
清醒的人總是有更忙碌的生活,所以在中間,付小羽一度以為,文珂也漸漸接受了這件事——
畢竟文珂看上去是那麽的堅強、柔韌,這個Omega甚至沒在外人面前落過多少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