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絞盡腦汁地思考自己能回憶起的一切,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失職,自己那毫無用處的善心。
他很害怕,但是他不允許害怕,他必須要說,必須交代。
必須把傷疤一遍遍挖開,流著血也要挖,掉了肉也無所謂,露出骨頭也還不夠。
可哪怕這樣,他也沒能找回弟弟。
但那年鍾絮明白了一件事。
只有痛苦才能讓他安心。
所以他在義務教育結束,學校無法繼續阻攔他的時候,乾脆地背上背包,開始滿世界尋找弟弟。
他從不會讓自己住在很好的環境裡,來404是個意外,看到這裡的環境,鍾絮第一反應就是離開,可當時他身上一分錢都沒了,只能求著方適讓他住在閣樓。
被方適帶著去電玩城的那天,鍾絮回到404後,在床下對著那把玩具.槍跪了一夜。
他不該那麽快樂,也不該允許自己耽於享受。
好在第二天他就在方適和楊羽凡的幫助下,找到了工作。
他開始拚命乾活,掙錢,回到他該回到的“正軌”。
蘇羚木是他人生的意外。
那個初識他的夜晚,就像一顆種子掉進泥沼。
不知不覺間,種子發芽了。
等鍾絮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心裡的泥潭裡,竟然開出了一朵玫瑰花。
一朵他沒資格得到的玫瑰花。
他忍啊忍,努力克制自己遠離這朵花。
可是他還是沒忍住,在分離前的最後一秒,用盡全力去抱緊了這朵玫瑰。
人的苦難不該成為傷害別人的借口。
鍾絮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松開了玫瑰,露出被玫瑰刺扎得千瘡百孔,鮮血淋漓的身體。
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昨晚。”鍾絮沒有回答蘇羚木的問題,只是說,“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就是我現在想對你說的話,只要你想,我們現在就去警察局,我會自首。”
蘇羚木瞠目結舌。
他酒後亂.性,上了一個有待考據的直男,他原本以為自己要坐牢,但對方卻說他才是受害者。
蘇羚木懵了。
“為什麽……”很久之後,蘇羚木才開口,“我們倆都那麽急著要去自首坐牢啊。”
鍾絮:“……”
“神經病吧。”蘇羚木兩眼發直地站起身說,“你,你說這事兒搞的,我得回去補個覺,我感覺自己現在沒法好好思考。你先去上班吧,別去搞什麽自首不自首的聽到沒,晚上回來,我們再好好掰扯。”
鍾絮點頭:“好。”
鍾絮看向蘇羚木:“對不起。”
蘇羚木面露難色。
這要他回答什麽,沒關系嗎?可是前天晚上他真心有被舒服到,加上鍾絮這小子,除開直男身份,他也不是不喜歡。以至於第二天除了強烈的愧疚,蘇羚木甚至……咳,反正假如這事兒真的是鍾絮主動,他並不覺得自己虧了。
“你去上班吧。”蘇羚木最後說,“我們晚上見。”
第六十八章
鍾絮沒走幾分鍾, 方適也收拾好出了門。
到學校時才六點過, 沒開門, 保安給他留了個縫進來。
“方老師今天那麽早啊。”保安說。
方適點點頭:“辛苦你。”
“不辛苦不辛苦。”保安說。
方適沒多說話,打了個招呼就往實驗樓走。
身後的保安一邊鎖門一邊嘀咕:“這不還沒到八月嗎,怎麽又那麽早來。”
實驗樓一般九點開工, 這個時間的校園裡,只能看到幾個在打掃衛生的保潔阿姨。
方適有實驗樓的鑰匙, 掃卡進門後直奔實驗室。
他們院長是個有“野心”的人, 在申建國家重點艾滋病疫苗工程實驗室。
三年前方適被“挖”到醫科大, 也有這層原因。
這裡的儀器設備,足夠讓懂行的人舍不得離開。
對於方適來說, 這是第二個能夠讓他完全放松自我的地方。
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一直待在這裡。
九點過,實驗室陸續來人。
方適是他們院的“大老板”之一,他有專門的實驗室, 也能接到“活”, 實驗室裡不僅有他帶的博士與碩士生, 也有一些其他的老師跟著打工。
方適自從幫忙代課之後, 來實驗室的時間就變得很碎,陡然見到他那麽早就出現在實驗室, 搞得幾個學生看到他時都嚇了一跳。
“老師你今兒挺早啊。”劉寧南湊過來。
“恩。”
“我聽保潔阿姨說, 您今天六點過就來了。”劉寧南說,“怎的啦,是之前有啥出差錯了嗎?”
“沒。”
“沒您來這麽早幹嘛。”劉寧南看出方適表情不耐, 有點慫了,小聲逼逼道,“黑眼圈都出來了。”
“……別吵。”
“好勒,我馬上就乾自己活去!”
劉寧南在方適面前轉了圈,回頭對自己的師弟師妹們搖頭,表示老師今天心情不佳,不易上前打擾。
方適偶爾會這樣,沉默寡言一心科研,只要沒課,一大早就出現在實驗室,待到深夜才離開。
就好像要拚命追趕什麽一樣。
但是科研趕是趕不出來的,特別是做疫苗,做病原研究,都需要花長時間一點點攻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