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單面鏡牆,蕭肅注意到一個詞——瑞典。
論整形,恐怕全世界都沒有比日本和韓國更發達的市場了,她還去瑞典幹什麽?
榮銳一直在低頭做筆錄,這時忽然抬起頭來:“呂總,我們在二次屍檢的過程中,確實發現您的妹妹有整容的痕跡。您能詳細告訴我們,她都接受過哪些部位的整形嗎,包括面部、身體、皮膚……”
蕭肅看到呂潔的履歷表上寫著“實習總監”,榮銳直接叫她“呂總”,甚至使用了敬語,一下子把她剛剛武裝起來的對立情緒卸了下來。
她的語氣不由自主和緩了兩分,歎息道:“大概能動的都動了吧,有幾次不是我陪她去的,不清楚她到底做了什麽項目,不過我有醫生的聯系方式,需要的話我可以打電話過去查。”
“她從多大開始接受這些手術的?”榮銳問道,聲音語氣都拿捏得很好,介於問詢和談天之間,“從她以前的照片和視頻看,她已經長得很美了,為什麽還要對自己大動乾戈?”
呂潔苦笑道:“這裡面的原因太複雜,太漫長,真要追究起來,怕是要說到十幾年前了。”
榮銳的余光瞟了一下她的右手中指,從主管刑警兜裡掏出一盒煙遞了過去:“沒關系,任何小細節都有可能給我們破案帶來線索,您可以慢慢說。”
呂潔有點兒意外,看一眼自己手指末端微黃的煙漬,釋然一笑,取了一根煙點上:“好吧,謝謝……你們應該注意到了,我妹妹,跟我長得一點兒都不像……”
呂白的長相集合了父母所有的優點,從小明眸皓齒、人見人愛。大概上高二的時候,互聯網刮起了直播風,呂白為了攢錢買Iphone,在同學的慫恿下做起了直播。
那時候她還在家裡住,父母管得嚴,她不敢跳舞唱歌什麽的,所以就另辟蹊徑做起了ASMR,也就是耳騷。
一開始她是COS護士做一些治愈系的聲音模擬,受眾不多。但她長得太漂亮了,錐子臉、大眼睛,正是當時網上最流行的“網紅臉”,所以聽眾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十幾歲的漂亮小姑娘,根本什麽都不用做,只要梳著雙馬尾,穿著護士裝,坐在鏡頭前賣個萌,就能引來一大票男粉絲打賞。不久之後,呂白就紅了,有經紀公司找她簽約,給她營銷、刷數據,點著火箭把她送上紅人榜。
呂白不顧家人反對輟了學,在經紀公司提供的直播間裡做唱見,錄MV,和其他大V互動吸流量……源源不斷的錢湧進她的帳戶,甚至有視頻平台找她拍廣告,邀請她參加網絡綜藝。
“她是在拍過第一條廣告之後,開始整容的。”呂潔抽完一根煙,眼神變得悠遠起來,“平時做直播是有美顏濾鏡的,平台為了宣傳她,所有的照片都會做精修。但廣告就不一樣了,人臉的瑕疵在高清動態鏡頭下被放大,她又沒有接受過正規表演課,毫無鏡頭感……那支廣告播出之後,她的知名度漲了一個量級,同時質疑和嘲諷的聲音也排山倒海般壓了過來。”
現實中的小美女,放在挑剔苛刻的娛樂圈就完全不夠看了,鼻梁不夠挺,差評!雙眼皮太窄,差評!嬰兒肥……開玩笑,簡直是大臉怪好嗎!
呂白在鋪天蓋地的嘲諷中幾乎崩潰,對引以為傲的美貌第一次產生了巨大的懷疑。在經紀人的支持下,她向公司借錢做了第一次整容手術,墊高鼻梁,雙眼重瞼,取掉頰脂墊……幾個月後,當她作為小嘉賓出現在一檔網綜上的時候,已經比拍廣告的時候精致了好幾倍,即使站在明星當中,也不那麽違和了。
罵她醜肥婆的人漸漸少了,但隨著知名度的進一步上漲,新的嘲諷接踵而來——腿不直,醜!腓腸肌發達,醜!腰臀比不明顯,醜!
平面照裡已經無可挑剔的臉,在16:9的寬屏顯示器裡,看上去仍舊有點腫脹,遠不及影視明星那樣線條流暢,毫無贅肉。
而且她的皮膚天生只有黃調一白,即使打了水光針,吃了美白丸,還是Hold不住象牙瓷白的粉底色號,再怎麽打光都沒用!
“從二十歲到二十八歲,她幾乎每年都要飛兩次國外。”呂潔說起妹妹這段經歷,語氣是相當無助,“她很能賺錢,但她賺的那些錢遠遠不夠她這麽花。你們不知道那種手術有多貴,術後保養有多麻煩……她欠公司的錢越來越多,信用卡永遠還不完,甚至開始找民間借貸……”
呂潔深深歎氣,道:“那段時間她和家裡完全鬧翻了,只和我還保持聯系,我幫她還過好幾次高利貸,也勸她退圈,做點小生意維持生活。但她沒辦法停下來,只要不工作的時候她都在照鏡子、自拍,給自己的臉找毛病,計劃下一次要怎麽調整……”
“BDD。”榮銳忽然插言,“你有沒有建議她看一下心理醫生?”
呂潔一怔,隨即道:“你知道BDD?是的,我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認為她有嚴重的BDD,body dysmorphic disorder,容貌焦慮症,也叫幻醜症。在這個社會上,可能絕大多數女人都經歷過這種焦慮吧,你們男人是感覺不到的——所有的媒體都在跪舔美貌,廣告上的女孩子永遠都穿XXS號的裙子,女明星隔三差五在自媒體上發起反人類的挑戰,今天A4腰,明天比基尼橋,後天反手摸肚臍……如果一個女人連人魚線都瘦不出來,那一定是死肥婆,一定是不自律,管不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