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需要!”方卉慈冷酷地打斷了他,“他不需要,即使需要,也不是你——他從來沒有愛過你!”
方卉澤有一瞬間的窒息,但隨即強硬地道:“你從沒有問過,又怎麽知道?姐,我們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們喜歡誰,不喜歡誰,你管不著!”
“我管不著?”方卉慈冷冷一笑,說,“那好,方卉澤,你來告訴我,你要怎麽親密無間地陪伴他,保護他?”
這問題方卉澤六年來曾經想過無數次,他激動地回答道:“我要和他結婚,陪他做所有他想要做的事,周遊世界,去看極光,去亞馬遜探險,我要找最好的醫生治療他……”
“這不是他想要的。”方卉慈再次打斷了他,“你根本不了解他,你只是在自己的臆想中愛著他,把自己的幻想套在他的身上……你愛的只是你自己,你這種愛,也只能感動你自己。阿肅從來沒有這種浪漫不切實際的少女夢,他比任何人都活得真實,他喜歡學校,喜歡安安穩穩地做學問,喜歡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方卉澤,如果你對他哪怕有一分的尊重,就該明白,你最好的選擇,是待在自己該待的位置,作個好舅舅。”
方卉澤如墜冰窟,這番話仿佛叩擊到了他的心靈,一個他從來未曾觸碰過的角落。
但也許是壓抑得太久,也許是被戳中了痛點,也許只是喝多了酒,他不管不顧地叫道:“不!我不信!除非他親口拒絕我,否則我絕對不會放棄!”
方卉慈本已轉身,忽然回頭,眼中寒光暴漲:“夠了!方卉澤,你真當我什麽都不知道嗎?你在美國的合夥人文森,你們已經同居了將近一年!你連公司的原始股都偷偷給他做了轉讓!十年前你信誓旦旦跟我說,你永不和王桂玉來往,但這些年你偷偷摸摸見了她多少次?給了她多少錢?”
方卉澤悚然驚呆,身體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方卉慈看了一眼二樓的臥室窗戶,壓低聲音道:“你真的是你口中那個情深義重,把阿肅放在第一位的癡情種嗎?不!你心裡裝的東西太多了!你的生意,你的野心,你的床伴,你的生母,你的殺父之仇……這些年你斷斷續續在心理醫生那裡看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精神狀況有多不穩定嗎?”
她看著他的眼睛,說:“承認吧,方卉澤,你所謂的愛情,不過是業余生活的調劑,是精神安慰的軟糖,你內心太黑暗太壓抑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把阿肅拉下水,讓他溫暖你沉重的靈魂!你不是要救他,而是要救你自己!”
“不……”方卉澤整個人都混亂了,在她的逼視下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我絕不允許你用這種狹隘的,病態的愛來傷害他。”方卉慈一字一頓地說,“你說得對,你已經二十四歲了,不是十四歲,我沒那麽大的力氣再去教養你,挽救你。我隻告訴你一件事,方卉澤,離我的兒子遠點,不要破壞他現有的生活,他已經夠命苦了,讓他在余下的日子裡過得平靜點,安逸點吧。”
她掉頭走向台階,又在門口站住了。門廊暖黃的燈光照在她的頭上,讓她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女性的堅韌:“否則,我會把十年前的那些證據,交給警方。”
方卉澤人生中唯一的表白,就這樣胎死腹中,春節過後,方卉慈替他定了飛往美國的機票,再次將他送上了異國他鄉的土地。
開始他的另一段流放。
“那個死丫頭,可真是狠心啊!”審訊室裡,王桂玉看著高窗外隨風微晃的樹影,嘖了一聲,說,“殺人誅心,她這麽多年沒有動過阿澤一指頭,可是,那天晚上把他的心都捅碎了。”
她扶著額頭,手指在眼角帶過,掩飾地擦去半滴水漬,嘴角卻仍舊含著諷刺的冷笑:“不過我還得謝謝她,就是她這番話,徹底把我的兒子推回了我的身邊。”
榮銳冷眼看著她,問:“她說的是真的?這些年方卉澤一直和你有聯系?”
“是,也不是。”王桂玉低聲說,“他其實是想遵守承諾的,他一直試圖作回方家的好兒子,可是誰叫他心軟呢?我這個兒子,別的都像我,唯獨這一點像極了他爸爸……那時候馬強的案子剛鬧完,我回了馬王村,被婆家和親戚們欺負得活不下去,走投無路只能悄悄去學校找他。一開始他躲著我,把方卉慈抬出來嚇唬我,可是等真的見著我,聽了我的遭遇,還是心軟了。”
她歎了口氣,取了煙盒裡最後一根煙,自顧自地點上抽了起來。繚繞的青煙中,她的臉和十幾年前那個憔悴愁苦的女人慢慢重合,沒有濃烈的美麗,沒有動人的妖嬈,但眉梢眼角總含著一種楚楚可憐的輕愁,讓人忍不住想要知道誰欺負了她,又能怎麽才能幫到她。
“那些年我回到學校繼續深造,一直是他在偷偷資助我。”王桂玉說,“但是那個傻孩子,一直惦記著自己的承諾,所以隻給錢,從不見我……直到2022年春節之後,我打聽到他回了國,終於找機會見了他一次。”
2023年2月,臨出國之前,方卉澤單獨去給父母上了一次墳。
這些年不管他和方卉慈之間怎麽樣,方氏夫婦一直是一心一意待他的,他預感到自己這輩子可能都回不了靖川了,所以去墓園見父母最後一面。
王桂玉就在那兒堵住了他。
母子二人已經有近十年沒見了,王桂玉看著兒子肖似石鵬的模樣忍不住潸然淚下。方卉澤在恐懼和絕望中度過了整整一個春節,驟然見到她,忽然有種奇怪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