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銳心中翻滾著無數疑問,但並沒有顯露出來,只在王桂玉抽完一根煙之後,又丟給了她一根。
“你說的那個錄音,其實是一個圈套。”王桂玉懟著煙頭點燃了第二根煙,含混地說道,“方卉慈那個死丫頭,從知道阿澤殺了人開始,就恨上了我,處心積慮想把他從我身邊奪走,想把我徹底毀掉。”
她一邊抽煙,一邊開始講述十七年前發生的故事。
2012年夏天,王桂玉指使自己未成年的兒子,殺死了丈夫馬強。那年,方卉澤剛剛14歲,青春期,易衝動,做事不計後果。但他畢竟是好人家養大的孩子,從小受最好的教育,是非觀已經初步成型。最初的衝動和仇恨過去之後,他開始害怕,開始後悔,每天睡不著覺,吃不下飯,體重急劇下降,患上嚴重的抑鬱症……
方卉慈看著他長大,怎麽可能忽略他的異常?
終於,在某個深夜,方卉澤被噩夢驚醒,跑到花園裡偷偷給馬強燒紙,結果撞上了跟蹤他的方卉慈。
方卉澤扛不住巨大的壓力,向方卉慈坦白了一切。
方卉慈一開始根本不相信,直到他挖出自己埋在花園裡的匕首和血衣,才明白他早在一年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生母相認,並在王桂玉的教唆下“為父報仇”、“救生母於水火”,殺死了他的仇人,也是他的繼父馬強。
那一刻方卉慈簡直驚呆了,完全無法相信一向懂事持重,善良溫和的弟弟,居然變成了一個殺人犯!
她一開始想報警,想帶方卉澤去自首,但當弟弟痛哭流涕,跪下來求她原諒的時候,她心軟了——那是她養了十四年的弟弟啊,是她父母唯一的兒子,是方家唯一的男丁。
老體弱的父母根本接受不了這麽大的打擊,她要是把方卉澤送進監獄,等於是把父母也送進了鬼門關。
最終,方卉慈決定隱瞞一切。
說到頭,方卉澤殺的不是無辜之人,是他的殺父仇人,是虐待他生母的人渣。
但她不能讓方卉澤再和王桂玉接觸,從弟弟口中,她感覺到這個女人瘋狂而極端,如果再讓她繼續影響方卉澤,將來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少事來。
於是她提了一個條件——她可以不報警,前提是方卉澤必須和王桂玉一刀兩斷,永不來往。
方卉澤答應了,方卉慈給了她一筆錢,讓他見王桂玉最後一面,把錢交給她,跟她徹底做個了斷。
然後,在送弟弟去王桂玉的出租屋之前,方卉慈偷偷在他包裡放了一隻錄音筆。
“你說的那段錄音,就是那天,用那隻錄音筆錄下來的。”王桂玉抽完了第二根煙,又續上了第三根,眯著紅腫的雙眼低聲說道,“方卉慈那個死丫頭,我怎麽也沒想到她會出這一招!帶阿澤回方家的當晚,她又殺了個回馬槍,憊夜趕到我的出租屋,警告我以後永遠不要再見阿澤,也不許和他聯系,否則就把錄音、凶器和血衣統統交給警方!”
她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道:“她算得可真清楚,阿澤那時候未成年,判不了多重,但我是成年人,一旦揭發就是死路一條……算她狠!我當時被她抓著把柄,只能答應她所要求的一切。”
榮銳沒想到那段音頻居然是這樣的來歷,不禁對方卉慈大為佩服,原來她早在十幾年之前就認清了王桂玉的真面目!
可是,為什麽後來這對母子又湊到一塊兒去了?
“你一定奇怪,為什麽阿澤沒有聽她的話,後來又和我相認,還幫我改變身份,創辦了‘無暇’?”王桂玉有些得意地笑了下,浮腫的五官擠在一起,有一種變形的驚悚感。
“說到這個,我還真該謝謝他,謝謝姓蕭的那個短命鬼。”
因為那段錄音,方卉澤度過了平靜的四年,溫暖的生活給了他最大的撫慰,他漸漸忘記了那些恐怖的過往,漸漸恢復成了那個溫和善良的少年。
休學一年之後,他在心理醫生的治療下戰勝了抑鬱症,重回校園開始緊張的高中生活,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的姐夫蕭勤查出了絕症,開始不斷衰弱,走向死亡。
一年多以後,蕭勤徹底癱瘓,胸部以下失去知覺。方卉慈懷著莫大的恐懼給一對兒女做了基因檢測,測出長子蕭肅先天基因缺陷,未來會像他的父親一樣,逐漸成為廢人。
噩耗擊垮了方卉慈,也刺痛了方卉澤,他萬萬沒想到飛天遁地、無法無天,壯得像隻小豹子的蕭肅,竟然患有這麽可怕的絕症。
知道真相的那天,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那絕望不單單是對親人的擔心,對疾病的恐懼,還有一種他從來沒有深思過的錐心之痛。
他朦朦朧朧地感覺到,那可能是愛情。
方卉澤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愛上了與他同為男生的外甥。
他朝夕相處,萬般遷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寵著的那個男孩兒,一直以來,佔據了他內心最隱秘的一個角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成了他一生都撇不下的初戀。
他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仿佛上癮一般咂摸著那禁忌而美妙的愛情,但終究還有廉恥之心,沒有向蕭肅吐露過一個字。
只在某個深夜,將渾身濕透的蕭肅從浴缸裡抱出來的時候,拉著他的手,語帶雙關地許下了自己的誓言。
“一起生,一起死。”
方卉澤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秘密,用所有的力氣開解蕭肅,陪他度過最難熬的時光,悄無聲息地成為他最信任的朋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