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志忠哽咽出聲,涕淚交流。呂潔痛心地道:“爸,求求你把真相告訴警方吧!這麽多年了,您都這把歲數了,不能一錯再錯啊!”
呂志忠捂著臉,手背虯結的青筋輕輕抖動,良久,深深吸了口氣,說:“好吧,我說,我都說……”
如榮銳所猜測的一般,當初,真正殺死羅才的主犯,不是石鵬,而是馬強。
馬強是王長友的外甥,工地上最得用的親信,生得人高馬大,凶神惡煞一般。石鵬是外村人,父母早亡,家裡只有一個老奶奶,孤苦無依。
他們倆是高中同學,馬強畢業之後跟王長友出去混,石鵬找不到營生,托他把自己也招到了工地上,從此以後鞍前馬後跟著他跑,像他的小跟班一樣。
1997年8月4日,王長友讓馬強帶人去羅才店裡尋釁,馬強臨走帶上了石鵬。
然後就出事了,馬強喝多了酒,失手一刀捅在羅才右腹部。石鵬當時站在旁邊拎著刀虛張聲勢,羅才倒地的時候右腿正好撞在他刀刃上。
到了公安局,兩人都傻眼了。王長友第一時間找了尤剛,尤剛怕他把自己教唆殺人的錄音捅出去,不得已找了呂志忠,讓他想辦法把事情擺平。
呂志忠多年來幫尤剛處理法律事務,拿了他不少好處,接到委托以後先和王長友對接,結果發現這事兒太難處理了——大白天的,人證物證俱全,根本不是拿錢擺平得了的。
殺人案是公訴案件,就算尤剛願意賠償,羅家願意私了,公檢法也不會讓他們息事寧人。
王長友聽了呂志忠的話,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他無論如何保住自己的外甥馬強。
呂志忠思前想後,決定李代桃僵,設法讓主犯變從犯,從犯變主犯。
說起來似乎很難,但實際上處理起來很簡單。首先,殺人的那兩把刀,都是馬強準備的,出門之前馬強讓石鵬拿著,所以兩把刀的刀柄上都有他們倆的指紋。
然後,呂志忠買通了現場的第一目擊者——關九,讓他推翻第一手的證詞,把殺人那一刀推在石鵬的頭上。
最後,也是最難的部分,是說服石鵬。
但是人就有弱點,石鵬的弱點,是他得了老年癡呆症的奶奶。
其實石鵬學習不錯,要是換了普通人家,好好補習一年說不定能考個大學,但他家實在太窮了,父母雙亡,全靠老奶奶養雞養鴨,做點兒小手工過活。
所以石鵬高考失利之後放棄了複讀,去工地乾活兒,不想再讓奶奶得了絕症,還那麽辛苦地做工供養自己。
十九歲的男孩兒,忽然間砍死了人,嚇都嚇懵了。石鵬被呂志忠連哄帶騙,還當那兩刀性質差不多,聽說替馬強認了第一刀可以收到一大筆錢,能帶奶奶去看病,還能出獄以後繼續讀書,便傻乎乎同意了。
當然,讀書什麽的,別想了,等待他的是死刑,立即執行。
“1997年8月6日,我在看守所說服了石鵬,讓他替馬強背了那一刀。”呂志忠像被人抽了筋一樣癱在沙發上,弱聲說,“後來,他被判了死刑,我又去找過他一回,跟他說上面嚴打,撞槍口上了,這事兒再沒有轉圜的余地。不過我告訴他,王長友答應他的那筆錢,已經交給他奶奶了,將來奶奶的生老病死都不用他操心,會有人替他養老送終。”
頓了下,他歎了口氣:“還是……太單純了……太看重親情,看重哥們義氣……這種年輕人,我見得太多了。”
沉默,片刻之後呂潔抽泣了一聲,說:“爸,您說的都是真的?三十二年前,您真的把一個無辜的人送上了死路?”
呂志忠又滾下淚來,道:“是,原本該死的是馬強,石鵬最多判個十年八年的,要不是我……受了尤剛的托付,他現在也許已經出獄,成家立業,兒孫滿堂……”
他忽然哽咽起來,哭道:“報應,都是報應啊!尤剛、王長友、馬強……都死了,為什麽,為什麽他不來殺我,為什麽要害我的小白……啊!啊啊啊!”
他嚎啕大哭,松弛的臉皮扭曲出駭人的紋路,像魔鬼,像死囚,像生不如死的某種野獸,令人心驚。
傍晚時分,蕭肅和榮銳離開了呂志忠的家。
夕陽西下,晚霞通紅似火,將山坳中的花田映照出瑰麗的豔色,然而蕭肅滿心沉重,完全沒有心情欣賞窗外的美景。
一個孤苦無依的少年,就這樣誤入歧途,替人頂罪,葬送了自己鮮活的生命。
人命,有的時候真是不值錢。
可是,卻有那麽多的人,費盡心思,受盡苦楚,也要活下去,延長那麽一年、一個月,甚至只是一天。
心底的陰影驟然浮動起來,蕭肅忙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抽離出來,問榮銳:“會是誰在為石鵬復仇?”
榮銳握著方向盤,搖了搖頭:“石鵬所在的村子叫馬王村,村裡人不是姓馬就是姓王。石家是外來戶,沒有親戚,石鵬死後他們家只剩下一個老奶奶。老奶奶97年的時候已經五十多歲,又患有老年癡呆症,肯定活不到現在。”
“所以,不可能是親屬了。”蕭肅說,“會不會是朋友?”
“石鵬被槍斃已經三十二年了。”榮銳道,“仇恨是會隨著時間減淡的,凶手如此執著,時隔三十多年還一絲不苟地替他報仇,如果是朋友,那恐怕不是普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