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思寰心疼得很,忍不住歎了口氣,小聲問兒子:“醫生怎麽說?”
“沒什麽大礙,體力透支,加上著了涼,用了藥就會退燒了。”榮銳回答,“其他的……等回國再看吧,他情況特殊,他的主治醫生更清楚一些。”
“醫生說什麽時候能回國?”榮思寰關心地問,“叛軍這次很瘋狂,渡瑪的機場恐怕運營不了多久了。”
“民用機場下午已經停了,不過明早有直升機過來桑瓦咖,送我們去軍用機場。”榮銳回答,“局裡的專機明天下午會接我們回國。”
榮思寰松了口氣:“那就好。”
榮銳看著父親風塵仆仆的臉,明明正當壯年,兩鬢的頭髮卻已經染了點霜色,心裡一下子有些難受,將窗前的椅子端過來,說:“爸,你坐。”
榮思寰有十幾年沒受過這種待遇了,心裡挺受用的,卸了槍坐下,說:“一會兒就得走,午夜還有任務……爸爸明天就不送你們了,保護好阿肅,回去替我給你們桑局帶個好。”
榮銳坐在床沿上,點點頭。
榮思寰又道:“你自己也要保重,好幾天沒休息了,趁著現在也不睡一會兒,看什麽書呢?”
榮銳抿了抿唇,將繪本遞給他。榮思寰隨手打開,目光一窒,微笑在嘴角倏然凝固,連聲音都顫抖起來:“這、這是……”
“媽媽留下的,在耶格爾手裡藏了十二年。”
榮思寰用顫抖的手指撫摸著那些似曾相識的圖畫,恍惚間,仿佛看見了妻子溫婉柔美的臉,記得十二年前他們分開前的那一夜,她坐在書房的燈下,為兒子畫完最後一頁貓咪日志,小女孩般對著自己笑:“榮思寰,我是不是大畫家?”
他怎麽回答的?
“你是學術圈第一大觸,行了吧?”
“哎,可惜只有你們兩個讀者,屈才啊屈才……要麽咱們再生個女兒吧?物盡其用嘛。”
“行啊,再生十個也行!單數姓榮,雙數姓鄭,長大了整好組倆籃球隊打對抗!”
“那不是多一個人?你是豬啊,會不會算數!”
“不,我是豬才怪。”
他們大笑著滾在一起,趴在地毯上看新出爐的家族繪本,像無數平凡夫妻一樣絮絮叨叨地,暢想著未來一大家子人甜蜜的生活……
可惜,再也沒有未來了。
一滴水珠掉在繪本上,榮思寰趕緊擦了把臉,用面巾紙小心翼翼吸乾水分,合上繪本遞給兒子。
他沒有勇氣再看下去了,他覺得這輩子恐怕自己都不敢再看它一眼!
“拿走吧,帶回去。”榮思寰氣息不穩,捂著眼睛,顫聲說,“和上一本放在一起,這是媽媽留給你的,要好好保存。”
榮銳接過繪本,也紅了眼圈:“爸,是耶格爾害了媽媽,十二年前,林間營地那個石屋,是他發的信號彈,引來叛軍殺害了媽媽……這麽多年,我們都以為是媽媽運氣不好,其實……其實是耶格爾為了攫取她的科研成果,故意借刀殺人。”
榮思寰抹了把臉,握著膝頭的狙擊槍,用力之大,手背青筋暴跳,連手指關節都微微發白。
榮銳低聲道:“可惜他已經死了……今天上午,他脅迫蕭肅帶他去始源之海,尋找媽媽當初發現原始樣本的地方,結果被蕭肅帶進了死胡同,後來大雨倒灌,他被活活淹死了。”
榮思寰閉了閉眼,點頭。
榮銳輕聲道:“我親眼看著他咽的氣。”
榮思寰一怔,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
榮銳靜了靜,又道:“鯨湖邊的那艘船上,方卉澤身下壓著的地圖,是蕭肅按照繪本密文繪製的,我當時急著救他,沒有多想,後來才知道,那是通往原始樣本所在地的迷宮地圖!爸,媽媽當初為了和我們分享她科考探險的經歷,把它們畫在了繪本裡,十二年後,我哥竟然找到繪本,把它描摹了出來……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他忍不住哭了,一半是因為難過,一半是因為慶幸:“媽媽……媽媽十二年前找到了可以救他的病毒,十二年後的今天,他用自己的命把它從耶格爾手裡奪了回來……爸,你說,這是不是命?”
榮銳氣息哽咽,哭著笑著,淚流滿面。
榮思寰看著妻子留下的唯一的骨血,看著他與妻子酷似的,稚嫩而又堅毅的面孔,心裡山崩地裂,痛徹心扉。
他屏住呼吸,握著兒子的後頸,將他摟進懷裡,沙啞地道:“小銳,對不起,爸爸沒能把媽媽給你帶回來……爸爸心裡也很痛,可是爸爸沒有辦法。”
榮銳在他懷裡低聲哽咽,搖頭,再搖頭:“是、是我不對,爸,對不起,我不該記恨你這麽多年……我錯了。”
“……”
金烏西墜,昏黃的陽光籠罩著小小的病房,父子倆相擁默泣,身形仿佛融在一起,被光影抽象成了單薄的剪影。
良久,榮思寰松開兒子,替他抹了抹臉上的水漬,說:“我該走了,晚上還有行動,小銳,照顧好自己和你哥……回頭,ELYsion那些東西會交接到大使館手裡,我會通過上級組織,讓研究人員和阿肅的主治醫生聯系,盡快把他轉到北京去,到時候你休個長假,好好陪他治療,嗯?”
榮銳點點頭,榮思寰長舒一口氣,抖了抖肩膀,起身:“走了,別送了,待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