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春潮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心中竟然沒有一絲波瀾,他低頭看著手裡的邀請函,一面為魏栩的自欺欺人感到可笑,又一面不經意地看向書吧的錄音監控。
既然機會送到眼前了,總不好,一再錯過。
解春潮晚上收拾到了十點,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有一條方明執的短訊:明天幾點搬家?
解春潮看著手機屏幕上短短的幾個字,心裡有些驚訝,方明執居然還記得他要搬家這件事。他輕輕咬了下嘴唇,回信:早點休息吧。
方明執正獨自坐在他和解春潮的臥室裡,手機提示音一響,他就打開了提示。
他的目光垂落在解春潮的名字上,信息這麽短,以至於在列表裡就能將全部信息讀全。
這是一個委婉的拒絕,他不需要他去幫忙,他也不想繼續和他對話。
方明執的作息完全被工作支配,難得規律。但他今天卻早早地洗漱過在床邊坐著。他有些不願意
承認自己這樣做的原因:在他的計劃裡,明天他又要見到解春潮。人生裡的第一次,他有些心猿意馬,他眼睛看著合同裡的條款,心裡卻是解春潮月下清泉一般的笑容,只是可惜那笑容是對著別人的。
他總是想起遠足那一天,解春潮攬著羅心揚的肩膀把他從葛欣源的譏諷裡帶走,他一直看著他們,看見解春潮安慰地揉著羅心揚的頭髮,笑著和他說話。那一瞬間他的心裡是嫉妒的,他很荒唐地覺得,那種親昵那個笑容,本來都是屬於他的。解春潮不可以給別人。
但其實他又感到困惑,這種無緣無故的佔有欲是從何時萌生的?他不是,不愛解春潮嗎?至少,他一直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至於為什麽……方明執利落地斬斷了自己越挖越深的思路。
方明執打開手機郵箱,裡面躺著一封私家偵探發來的郵件。似乎是魏栩短暫地在解春潮的書吧裡出現了一下。
魏栩對於方明執而已,不過是個簡單的商業事件,上次出行已經讓他心生反感,現在她去找解春潮幹什麽?
下班時間書吧附近環境比較喧鬧,收聲設備無法采集到二人的對話。不過郵件的最後一張照片顯示了魏栩離開時帶著怒氣,而解春潮的表情淡淡的,沒有高興也沒有生氣,應該是沒吃虧。
方明執切換到短訊頁面,交待了加強書吧附近的安保,就躺下準備睡了。
幾個輾轉之後,方明執又看見了自己。這一次他沒有多驚訝,甚至有一種即將揭開謎底的期待。
那是在一條長長的走廊裡,燈光既沒有過分明亮,也說不上昏暗。但卻是一種冷漠的蒼白色。走廊兩側貼著白色的正方形瓷磚,在冷色光源下把冷冽反射成雙。
夢裡的方明執跟在一個警員身後,他穿著的黑德比敲在地板上,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裡顯得清脆而突兀。
他們走到走廊盡頭,那裡是一扇金屬門,門上空蕩蕩的什麽都沒寫。靠近走廊燈的一側貼著“肅靜”的字樣和進入人員注意事項。
警員拿出鑰匙來先捅開門上最老式的銅銀合金鎖頭,才又在門把手附近的電子鎖上刷了證件,率先進入房間。
房間裡似乎溫度很低,兩個人的呼吸都凝出了白汽。警員從進門的地方拿了一件公用棉衣遞給身後的年輕人,卻被他臉上的表情驚得一縮,訕訕地收了遞衣服的手。
房間裡整整一面牆都是方方正正的金屬櫃門,每一扇門上都有一個紅色的編號。
警員走到編號為11的櫃門前,公事公辦地看了一眼方明執:“再和您核對一下,您是11號解春潮的家屬方明執,對嗎?”
方明執點頭。
警員打開櫃頂的翻蓋,用手套把裡面的接觸器簡單擦拭了一下:“請您按下登記時記錄的指紋。”
夢裡的方明執把食指伸進那個閃爍著綠光的卡槽,他注視著那個泛出金屬光澤的櫃門,似乎忘記了該如何眨眼。
哢噠。
內鎖芯的轉動帶動鎖舌,櫃門應聲而開。
警員並沒有遲疑,握住把手就準備拉開櫃門。
“請等一下。”方明執第一次聽見自己開口,那把嗓子就像是太久沒有發過聲,沙啞乾澀,每一個字都似乎有砂礫磨過。
方明執有些驚訝,繞到了對面正視這個夢中的自己。
他像是稍微瘦了一點,並不明顯,他的眼睛向下垂著看不出情緒。唯一有些異常的是他的嘴唇,那嘴唇太紅了,就像是每長出一層新皮就被主人咬去,隻留下了最嫩的一層。猛地一看那嘴唇似乎顯得他氣色尤為不錯,但仔細看便能發覺他的唇間滲出的殷殷血色。
方明執看著看著,隻覺得洪水一般的悲傷兜頭罩下,讓他無處遁形,簡直要忘了這其實只是一個夢。
“請您出去等我一會兒,我,”年輕人吸了一口氣,對警員說:“我需要一點時間。”
警員看了一眼手表,說:“家屬可以有十五分鍾單獨告別的時間,我在外面等您。”
警員出去之後,方明執看見自己只是靜靜地站在櫃門前,他的手幾次搭上門把手又無力地滑下。他扶著櫃門,不知道把十五分鍾浪費過去了多久。
一個人,一個夢,就這樣靜靜地對立著。
他還是把門拉開了,露出裡面白色蓋布的一角來,他握住滑箱的把手,像是怕驚擾了裡面沉睡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