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顧玉琢立馬來精神了。
於漢唐是個內心充滿矛盾的勵志青年,對他外形的描述說不上豐神俊朗,那也是村頭一枝花,十裡八鄉的姑娘都稀罕他。
從形象上來講,於匆就是於漢唐的反義詞。
顧玉琢嗓子一清,把頭昂起來了,脖子都跟著伸長了兩公分,有種家養大鵝要扎著翅膀飛奔的架勢。
陸南川拿著劇本過來,看一眼他這造型,奇道:“在你眼裡,於漢唐就是一隻鬥雞嗎?”
短短幾分鍾,黑崽遭到兩次打擊,頓時萎靡了,脖子一塌,很可憐地揚起臉,“我錯了。”
陸南川把劇本交到他手裡,像是不經意地,又往回找補了一句,說:“也還行,方向理解沒錯,表現上差點意思。”
蔫了的崽頓時又支棱起來。
陸南川挑的是故事前半段的一場戲。
——於匆拿在手裡的一隻草編螞蚱掉進了火塘裡,他想用手去扒拉,被於漢唐攔著罵了一頓。到了飯點兒,於匆閉嘴不吃飯,扭著頭跟他哥對抗。於漢唐吃完自己的,又捧著碗來喂他糟心的弟弟。
陸南川方才喝水的白瓷杯到了顧玉琢手裡,讓他當飯碗捧著。
三二一,開始。
顧玉琢看著陸南川沉到了於匆的狀態裡。
相似,又不相似。
他對著鏡子練習過,知道自己演於匆是個什麽樣子,現在觀察陸南川,有了比較,就知道他說的“刻意”是指什麽了。
同樣地是演一個智力障礙,他們表現形式相似的,但陸南川整個人都在裡面了,看上去就是個燒壞了腦子的可憐蟲,沒有刻意作偽的痕跡。
這就是不同。
不是簡單的“經驗”“天賦”能解釋的。
顧玉琢木著臉把手裡的碗往陸南川臉邊上湊。
“於匆”非常抗拒,湊到他嘴邊的“於漢唐”的手仿佛是吐信的蛇頭,讓他避之不及。他在凳子上極力地扭著身,兩手攀在凳子邊緣,緊緊地扣著,像要在上面捏出兩個洞一般。
他的抗拒換來了於漢唐的暴怒。
“你吃不吃!”
碗邊被死死地壓在於匆的嘴唇上,又涼,又疼。
於匆扭著頭,瞪大眼睛憤恨地盯著他哥,眼眶紅了。
淚珠子滾下來,“壞,你壞。”
猝不及防地,於漢唐被咬了一口,在手腕上。
緊接著,眼淚也抹在了那圈牙印上。
於匆急促的喘息戛然而止。
陸南川用手指揩掉臉頰上的淚,半仰頭看著顧玉琢,一雙眉微抬,“明白了嗎?”
明白了,但又沒完全明白。
可顧玉琢不敢說,只能愣著點頭。
“陸老師真厲害。”他發自內心地佩服。
手腕被熱而乾燥的手掌覆上,陸南川一抹一揉,在牙印上擦了一把,沒等黑崽有什麽感覺,他手就拿開了。
“動作不一定要提前設計,表演中進到人物裡去,有些東西是自然流露的。你首先相信了,觀眾才能相信。”
顧玉琢先是品了品前輩的教誨,自我消化了下,放空半分鍾後,低頭看了眼那半圈整齊的印子,文不對題地說:“陸老師,你牙還挺好的,箍過嗎?”
“沒有,天生的,我們全家都沒歪牙的。”陸南川說。
“我牙也挺好的,”黑崽在光線黯淡的窗前齜出白牙,“你看。”
確實又齊又白,就是兩顆門牙有點矚目,還有顆小虎牙。
陸南川點頭道:“是。”
顧玉琢捧著杯子在沙發上坐下,腦袋裡還在回放陸南川方才的表演,想悟點什麽精髓出來。可他坐那兒發了半天功,也沒打通任督二脈。
這就有些糟糕了。
這可能是智商上出了毛病。
都怪許堯臣那張破嘴,老他爹地讓他去醫院查腦子。
狗嘴裡噴不出彩虹來。
呸,狗東西。
陸南川想給自己添口熱茶沒能添成。
顧玉琢抱著他的茶杯像抱了一個大寶貝,絲毫沒有要還回來的意思。
過了會兒,一聲響亮的“咕嚕”攪動了凝滯的空氣。
崽的肚皮裡唱起了空城計。
他轉頭看陸南川,“餓了。陸老師,我請你吃飯吧。咱們出去吃,吃點好的。”
在圈裡一向很難請,請二十次都未必能到一次出席的陸南川輕易就答應了,並饒有興趣地問:“吃什麽好的?”
顧玉琢眼睛亮晶晶,很賊地一笑,“保密。”
蔫頭耷腦的崽又鮮活起來了。
袁茂在顧玉琢的指揮下去借了輛車,等在酒店的卸貨區。
顧玉琢和陸南川打扮得相當普通,戴著鴨舌帽從貨梯下來,鑽進了車裡。
袁茂話不多,什麽也不問,開車前隻囑咐顧玉琢有小麵包,讓他餓了先啃兩口,然後就沒再開口,像個專職司機一樣一心撲在路況上。
中間堵車時候,陸南川的手機響了下,是微信。
對方問,怎麽樣,他答,還行。
陸南川回微信時候,顧玉琢一直盯著窗外,沒往他這邊看一眼,非常懂禮貌。
他們的七座商務車在車流中穿梭,不久後離開主路,拐上輔道,又一頭扎進某條單行道,然後毫無預兆地停在了路邊。
“房間訂好了,咱進去吧?”袁茂解開安全帶,轉頭問這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