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煦滑進被窩裡,十月的深秋,溫度不冷不熱正正好,他閉上眼睛,感到身旁的被褥下陷。池君韜挨著他躺下,手臂不敢擁抱穆煦,生怕碰掉他身上的線,他說:“睡吧,我陪著你。”
約莫二十分鍾的寂靜,房間裡響起穆煦的聲音:“我不是故意熬夜的。”
池君韜睜開眼睛,聽著穆煦的話在耳邊響起:“我不想做夢。”
“夢裡總是有我父親,我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白天的時間往前走,到了晚上,我被困在同一天。”
穆煦的聲音並不苦惱,他只是疑惑,仿若回到五歲的軀殼中:“我想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
溫暖乾燥的掌心覆上穆煦的眼睛,池君韜說:“入睡之前可以想一想我嗎?”
“說不定你能夢到我。” 池君韜說,“等醒來的時候,你給我講一講你的夢,好不好?”
穆煦眨眨眼睛,睫毛刮了刮掌心,他說:“你把我當小孩哄呢?”
池君韜說:“是啊。”
“好吧。” 穆煦說,他拿下池君韜蓋在他眼睛上的手,握在手中,呼吸聲漸趨平緩,十五分鍾後,他陷入深眠。
池君韜躺在穆煦身旁,睜大眼睛,他清醒地意識到一個殘忍的事實——穆煦不信任他。
穆煦欣賞他、教導他、幫助他、縱容他、親近他,卻不信他。
應該說,穆煦誰都不信。
穆煦不信穆白螢愛他,不信穆家支持他,不信任何一段親密關系,不信朋友、不信愛人、不信家人,他執著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背負自以為的仇恨和夢想。
煢煢孑立、踽踽獨行,是穆煦的真實寫照,他慷慨地給予幫助,卻極少接受好意,他覺得自己可以扛下所有的波瀾起伏。
可人的耐性總是有限的。
問題出在童年陰影上,穆煦的記憶裡為什麽缺失了暨鈳?他又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夢見暨鈳?
池君韜沒有答案,池琰或許知道。
池君韜握緊穆煦的手,他需要找池琰認真地聊一聊。
純白的房間,高高的灶台,穆煦櫥櫃旁抬頭看向笑眯眯的中年女人:“布朗太太。”
“Hi,sweetie。” 布朗太太彎下腰,捏捏穆煦的鼻梁,“昨晚睡得怎麽樣?”
“還可以。” 穆煦說。
“不能說還可以哦。” 布朗太太說,“你的敷衍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好吧。” 穆煦說,“睡得不好。”
“起床的時候吃過藥了嗎?” 布朗太太問。
穆煦疑惑地看著她,剛想開口問什麽藥,便看到布朗太太變成了穿著圍裙的池君韜,池君韜說:“魚燉好了,愣什麽呢,快去洗手吃飯。”
穆煦轉身踏進洗手間,彎腰洗手,突然聽到鏡子後面響起連續不斷的敲擊聲,“咚咚咚,咚咚咚。” 他抬頭看向鏡子裡,裡面是年幼的滿眼驚恐的自己。
穆煦猛地睜開眼睛,病床周圍響起各類監測儀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池君韜嚇地坐起來打開燈,摁下床頭呼叫護士的按鈕,他伸手撫摸穆煦的側臉:“深呼吸,跟著我的節奏,呼、吸、呼、吸……”
樓道裡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護士急匆匆地推開門,圍在病床一圈檢查穆煦的情況,其中一個護士問:“發生什麽了?”
“做噩夢。” 穆煦說,他疲憊地閉上眼睛,“我好困。”
池君韜心疼極了,穆煦屬於極能忍耐的性格,無論多難受,面上永遠雲淡風輕,從未如此袒露疲態,可見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李醫生馬上到。” 護士說。
話音剛落,穆煦剛醒時來過一趟的醫生踏進病房,問:“怎麽了?”
護士詳細描述了發生的情況,李醫生抽出筆,說:“我先給你開一些地西泮助眠,明天上午去做心理診斷。”
“好的,謝謝醫生。” 池君韜說。
醫生護士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出病房,門關上,池君韜坐到穆煦身邊,問:“夢到什麽了?”
“夢到你了。” 穆煦說,“你穿著圍裙,跟我說晚上燉了魚。”
“還有呢?” 池君韜問。
穆煦閉上眼睛:“不記得。”
“我會去找我爺爺聊你父親的事。” 池君韜說,“他一定知道。”
“嗯。” 穆煦應下,“把燈關了。”
池君韜依言關掉頂燈,只聽穆煦說:“我為什麽非要死磕我父親的事情,明明我都不記得以前的事情和他的相貌了。”
“可能就是因為你不記得。” 池君韜說,“迫使你必須想起來、想明白。”
“不要擔心,我幫你問問。” 池君韜說,“你父親的事當年鬧這麽大,會有人記得。”
穆煦沒有接話,池君韜偏頭看他,對方已然陷入深眠。
第90章 積木
下午六點到清晨六點,整整十二個小時,一夜無夢。穆煦睜開眼睛,感到神清氣爽,他轉頭看向右手邊,空空如也。
下午六點到清晨六點,整整十二個小時,一夜無夢。穆煦睜開眼睛,感到神清氣爽,他轉頭看向右手邊,空空如也。
池君韜通常不會醒這麽早,穆煦撐起身子靠在床頭,摁下呼叫護士的按鈕。
池君韜坐在樓下的花園椅子上,望著東邊天際初升的太陽,向來睡眠質量一流的他頭一回體驗到夜間頻頻驚醒,醒後第一反應是去探穆煦的呼吸,他怕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