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餐飯,到最後還是潦草地結束了。即使王家爸爸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伍,特意為幾個孩子買回來的羊蹄筋香氣撲鼻,也沒能勾引起上桌吃飯的三個人任何食欲。最終,羊蹄筋還是冷了,又被王汀母親端下了桌。
“媽媽,你歇著吧,廚房我來收拾。”
周錫兵伸出手去準備接王汀母親端著的碗碟,卻被對方謝絕了:“算了,我手上有事情做,反而好。”
她不敢放開了聲響哭,怕驚擾到樓上睡著的兩個女兒。睡吧,能夠睡著了度過這段難熬的時間,對她們來說,反而是好事。她勉強擠出了個笑容來,勸周錫兵道:“你看會兒電視,或者回房去玩電腦。過年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你別擔心了。”
作為母親,她抱歉極了。她沒有招待好大女兒的男友。人家大老遠的趕過來,甚至連陪自己父母過大年三十都顧不上,到了他們家裡頭,卻碰上了這檔子不尷不尬的事情。
周錫兵縮回了手,點點頭道:“那辛苦媽媽了,我出去轉轉。”
王汀母親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連忙點頭附和:“對對對,出去轉轉。要過年了,我們這兒還是很熱鬧的。”
家裡頭這種氣氛,大概這個準女婿也待得別扭的很。
周錫兵笑了笑,沒跟王汀母親再解釋什麽,徑自換了鞋子出門,直接朝街對面的公園走去。
當年的事情對王汀的影響勢必非常大,甚至可以說從某種程度上摧毀了她對家庭的依戀。如她這個年紀的女孩,畢業以後獨自在外打拚的話,往往都會接受家人的資助,湊齊首付再去買房。周錫兵知道王汀正在看房子,準備挑一套位置偏點兒的小戶型,可是她並沒有從家中拿錢。從她大學貸款交學費開始,她似乎已經從經濟獨立開始,完全從家中獨立了開來。
直到此刻,周錫兵才能完全理解為什麽當初王汀會跟邱陽交往了好幾年才意識到不對。以她敏銳的觀察能力,按照常理推斷,邱家兄妹不應該成功地隱瞞她這麽久。只能說,那個時候,她太疲憊,太需要一個肩膀靠一靠了。
周錫兵走到樓下時,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王汀的窗口。此刻的她,應該還在沉沉地睡著。窗簾遮蓋得十分嚴實,阻斷了一切窺伺的目光。周錫兵在樓下站了幾分鍾後,才大踏步地穿過了馬路。
舊歷年的年尾,街上熱鬧非凡。靠近公園的空地上,更是支起了不少臨時攤位,上面擺放著林林總總的各色年貨,全都花團錦簇,一派熱鬧非凡。不遠處有城管執法車停在路邊,上頭的工作人員卻懶洋洋地靠著車椅發呆,居然一個都沒下來驅趕小商販。商販們也毫不畏懼城管車,繼續吆喝著張羅生意。
周錫兵穿過了這一派的熱鬧非凡,在公園門口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進去。天氣雖然寒冷,但午後的太陽照在人身上卻是暖融融的。公園當中有不少遊玩的人。周錫兵一邊走著,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查看有沒有形跡可疑之人。
那個老陶究竟是出於什麽心態,熱臉貼上冷屁股一樣地非得湊到明顯不歡迎他的王家人面前去?如果是案子還沒有判的時候,采取這樣的策略獲得受害者及其家屬的諒解,從而獲得從輕發落還情有可原。可是他已經服刑完畢,根本沒有再登門的必要。王家人需要的不是他的懺悔,對於他們而言,他徹底從他們面前消失才是最好的選擇。
公園裡頭人來人往,周錫兵的腦海中也展開了一張公園的地形圖。這張平面示意圖就擺放在公園的入口處,不過入了周錫兵的眼,就直接成了立體景觀。他大踏步地朝公園的小山上走去。果不其然,那兩個中年男人還站在那裡。
老鄭勸著老陶:“行了,我們心裡頭都有數,你那會兒也是被逼急了。誰不曉得你最喜歡函函啊,你就是資金周轉不開,急著逼老王出面給個說法而已。”
老陶的眼睛直勾勾的,還盯著王家的房子看,目光恨不得能穿破磚牆一樣。他口中訕訕的:“我就是想跟孩子道個歉。”
周錫兵沒有立即走過去,而是站在旁邊聽他們說話。那起綁架案發生後,王汀的父母並沒能拿出錢來付贖金,因為當時他們的確沒錢了。就連匆匆趕回國內的機票錢,都是問朋友借的。他奇怪的是,按照當時老陶跟王汀父親的關系,前者難道還不知道後者手上是真的沒錢了嗎?
老鄭還在勸說老陶,後者卻跟不願意放棄一樣,始終嘟囔著:“我就是想跟她說句對不起,當年是我不應該。”
“你這個人啊!”老鄭肚子餓得咕咕叫,也不耐煩起來了,“何必呢!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在牢裡頭吃的苦頭也不小啊。再說當年你也沒少了孩子一根手指頭,最後錢也沒拿到一分,你也沒撈到好處啊!”
老陶訕訕地笑:“那個啊,總歸是我不對啊。”
周錫兵沉下了臉,十分不滿王汀父親的這位朋友。什麽叫做沒少了孩子一根手指頭又沒拿到贖金?聽他的口氣,活像是綁架犯才是受害者一樣。他那十幾年的牢獄生涯也是被王函害的一樣。
相類似的話,他十多年的職業生涯中已經聽到過無數回。諸如“你都害他(她)坐了牢,你還想怎樣啊?”之類,多不勝數。仿佛坐了牢受了懲罰,受害者遭受的傷害就從來不存在了一樣。
他走出了松樹林,站到了這兩個中年男人面前。老陶一直眼睛朝王函的臥室方向看,所以先見到了周錫兵。他本能地瑟縮了一下,露出個討好的笑容來。多年的牢獄生涯似乎已經在他身上打下了驚弓之鳥一般的烙印。他下意識地將手中的袋子往周錫兵面前送了送,近乎於諂媚地開了口:“棗子很甜,你嘗嘗?”
老鄭猛的抬起頭,注意到了周錫兵的存在,一時間也有點兒訕訕的,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周錫兵沒有看他,目光隻落在老陶的身上:“我嶽父母年紀都大了,禁不起驚嚇。以後,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擾他們。”
老鄭尷尬地出了聲:“這哪是打擾呢。老陶是誠心誠意登門道歉的。多少年的事情了,老陶吃了這麽多苦頭,孩子也沒受到什麽傷害,何必要跟生死仇人一樣呢。”
周錫兵的目光沒有從老陶身上挪開,話卻是對著老鄭說的:“我現在打斷了你的腿,我坐牢了,你的腿還是瘸的。犯罪受懲罰是天經地義,不是受害人欠了你們的。”
老陶瑟縮了一下,沒敢吭聲。
周錫兵再一次強調:“別去打擾我嶽父母一家人。不然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第一個肯定找你算帳!”
第98章 下雪天(八)
周錫兵在公園中轉了一圈。臨近春節, 午後的陽光底下,來來往往的遊人臉上都鍍上了溫暖的金色。大家姿態愜意,誰也沒有往街對面的王家屋子投注過多的注意力。等他再折回小山邊上,老陶跟老趙都已經離開了, 旁邊的垃圾桶邊上還留著幾顆棗核。
他看了一眼,默默地拿紙巾墊著, 撿起了棗核。
周錫兵買了一張地圖, 又按照當地人的指點,去了曾經的老工人小區。十二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城市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眼前的場景,早已不複王汀描述的模樣。原本的老工人小區其實不足以被稱為小區, 而是典型的幾棟筒子樓, 每家每戶一個單間,不過十幾平方米的面積。現在,這些筒子樓早就被推土機推倒了。這裡,將會建起新的市民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