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汀的眼淚簌簌往下掉,一點兒也不肯停下來:“我妹妹被綁架了,我竟然以為她是自己跑出去玩了,一點兒出去找她的意識都沒有。”
她的嘴唇被堵住了,周錫兵不讓她繼續說下去。這個吻是苦澀的,因為舌頭都碰到了眼淚。她迷迷糊糊地想著,氯離子果然是苦的啊。
周錫兵緊緊摟著她,一直吻住她不肯松開。直到王汀喘不過氣來了,他才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咬了一下,摩挲著她的頭髮安慰:“這不是你的責任。準確點兒講,你自己還是個孩子,又在讀高三,根本不具備照顧另一個孩子的能力。這是你父母的失職。”
所以為了小女兒的失蹤才匆匆從國外趕回來的父親,情急之下,給了大女兒一個耳光,因為他同樣是在遷怒。人性的弱點,會讓人類在困境中遷怒更弱小的對象。這個耳光又強化了大女兒心中的愧疚,認定了是她的疏忽導致了妹妹被綁架。
周錫兵難以想象,當年那個才十七歲的女孩是如何在煎熬中度過艱難的高三的。那原本就是一段相當艱苦甚至可以說是不堪回首的時光,那個時候,她明明需要來自外界的最大支持,最重要的是父母家人的支持。然而她什麽都沒有,她甚至被指責控訴著。
可她終究走了出來。
“王函被救回來的頭幾個月,甚至連我爸媽都怕,都不敢接觸。她唯一信任的人只有我。”王汀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聲音已經帶了哽咽,“其實我更希望她能怪我,或者罵我兩句都好。也許這樣我會更好受一些。”
周錫兵再一次緊緊地擁抱了她,親吻掉她眼睛跟面頰上的淚水,語氣不容置喙:“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責怪你,這不是你的責任。”
她的腰靠在寫字台的邊緣,身子往後傾倒的時候,棱角壓著她的腰有些疼。然而此刻,這疼痛是她需要的,身體上的疼痛似乎能夠減輕她內心的沉悶與痛苦。周錫兵越吻越深,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拉上窗簾。簾子發出了滾輪的聲響,周錫兵的手卻停在了中間,沒有繼續下去。
窗外,街道對面的公園裡,有個男人正昂著頭,朝王家房子的方向看。隔得有點兒遠,周錫兵看不清他的臉,只能勉強辨認出他佝僂的身形跟拎在手中的一個袋子。如果他沒判斷錯的話,那裡面裝著的應該是棗子。
王汀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想要回頭看窗外。周錫兵的手卻繼續動了,“呼啦”一聲響,窗簾被拉下了。他伸手將王汀直接抱起來放在了床上,後者嚇得趕緊推他:“你別亂來,我爸媽都在樓下呢。”
她氣息不穩,因為淚水的浸泡,臉上有些發皴。周錫兵一下下的親著她,將她身上乾活時穿的衛衣給脫了。在王汀掙扎的動作變大了的時候,他攤開了被子,把人給裹了進去。
房間裡光線昏暗,王汀感覺自己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溫熱的吻,然後陰影離開,周錫兵隻說了兩個字:“睡覺。”
非工作日裡,王汀幾乎沒有午睡的習慣,可是周錫兵的話音一落,她就閉上了眼睛。回憶與哭泣消耗了她太多的心力,此刻她神思疲憊,委實需要好好睡一覺。
周錫兵坐在床邊,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頭髮,安慰道:“睡吧,我看著你睡覺。”
他的手乾燥且溫暖,給了王汀無聲的安慰。很多時候,我們需要一個人堅定地告訴自己,你沒錯。人類是社會動物,總是會忍不住尋求來自社會的肯定與支持。這種溫暖,讓王汀緊繃著的神經漸漸地松弛了下去,疲憊如潮水一般湧來,輕輕地搖晃著她的身體。這一刻,她成了搖籃中的嬰孩,沉沉地睡了過去。
房門被輕輕地敲響了,周錫兵輕手躡腳地過去開門,迎接上了王汀母親略帶著點兒鼻音的招呼:“吃飯了。”
因為房間裡頭光線昏暗,王汀母親又背著光,周錫兵只能看到一點兒她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皮,大約是哭的時間太長了,所以有點兒浮腫。不用看清她全部模樣,光她站在自己的面前,那種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疲憊與無力都能感染到周錫兵的靈魂。他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媽媽,這不是你的錯。”
一名罪犯施加在一個人身上的罪惡,傷害的是整個家庭。
話說出了口,周錫兵就趕緊出了房間合上了門。他心中湧起了一股說不清的愧疚,好像背叛了王汀一樣。她的痛苦,實際上大半要歸咎於王家父母。正是他們的失職,加深了她的負罪感。可是看著同樣痛苦煎熬的王汀母親,他又怎麽能再開口說出指責的話。
午飯燒遲了,兩個女兒都已經睡下了。當著大女兒男友的面,家裡的女主人露出個掩飾般的笑容:“哎呀,一不小心就到這時候了。讓她們睡吧,女孩子多睡覺對皮膚好。”
周錫兵捧起了飯碗,埋頭吃飯,隻含混地應答了一句:“嗯,王汀太辛苦了。”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句話一箭雙雕意有所指,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王家父母也神情恍惚,好像沒有在意到一樣。一時間,他也說不清楚自己是慶幸還是失望了。
飯廳是開放式的,與廚房跟客廳都沒有阻隔。即使屋子已經開窗換過氣了,煙草燃燒留下的氣味依然縈繞在每一個人的鼻尖。王汀的父親看上去興致不高,就連動作都有些遲疑緩慢,他與妻子之間眼神也不碰一下,似乎只要交上了眼,痛苦就會彌漫在他們中間。
那個人,那個老陶為什麽不能一直待在牢房裡頭?最不濟也別出現在他們一家人的面前啊!函函花了那麽長時間才從噩夢中走出來,他們一家人經過了多少年的努力才逐漸擺脫這件事的陰影。他如果永遠不出現,時間的流逝就可以將一切都衝淡,淡到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可惜的是,他偏偏又舔著臉湊上門來了。
王家爸爸的怒氣簡直要膨脹到炸開了。這座城市這麽大,函函過年後就會回南城繼續實習,不過只在家中待幾天而已。以後不出意外的話,函函大概會跟著她姐姐一起留在南城發展,老陶那個老王八蛋根本沒必要出現在她面前。他真不知道這人到底想幹嘛?還有那個老鄭,完全就是缺德冒煙!
筷子重重地落到了碗上,王家爸爸沉悶地嘀咕了一句:“不吃了,飽了。”
一直努力在準女婿面前維持形象的王汀母親突然間暴怒了,厲聲呵斥起來:“你甩臉子給誰看?啊!你耍威風嚇唬誰啊?”
王汀的父親毫無招架之力,連連往後退,胡亂地應付著:“沒,我就是早飯吃多了。小周,你多吃點兒。”
他不敢摔門而出,只能躲進書房裡頭去。
王汀母親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層水光,即使極力隱忍,她還是啜泣出聲了。
周錫兵趕緊遞上面紙,輕聲安慰道:“媽媽,都過去了。”
是的,事情已經過去差不多十二年了,可是他們受到的傷害卻不會真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王汀母親一下下拍著自己的臉,泣不成聲:“我真不該啊,我真不該。”
周錫兵沒有出聲再說什麽,隻沉默地不斷遞上面紙給她。其實作為刑警,他清楚得很,如果那個老陶動了綁架王函來逼迫王家爸爸還債的心思,即使父母都在,他也能尋到下手的機會。況且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哪裡會有什麽如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