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俠說:“我知道,卜工,我給您打電話主要是想問,那幾件軍大衣還在二犢子上呢,要不要給你們送過去?我覺得今兒比前兩天冷。”
卜鳴說:“不用,再冷乾活時候也不可能穿兩件大衣,再說,最多再有一星期多我們就結束了,身上的大衣還都不髒。”
柳俠說:“那成,卜工再見,要回來錢請大家去洛城吃火鍋。”
合上電話,柳俠躺在被窩裡暢想了一下要到錢後去洛城給乖貓打電話的場面,心裡大樂,連黃巴巴的被頭都忘了卷上去,就那麽一拉就睡了。
——
第二天早上,柳俠在招待所食堂早早吃了飯,開上二犢子就出發了。
臥牛鄉在雙山縣城西南方向,一眼望去,群巒疊嶂,雲霧蒼茫,大自然的壯麗神秘感撲面而來。
出縣城沒三裡,柏油路就變得坑坑窪窪,報了好幾天的雨夾雪和零星小雪一滴都沒下,二犢子一過去,它屁股後的塵土能卷起兩三米高。
柳俠感覺挺滿意的,好歹有一段柏油路,假如全部的土路的話,自己不還得走嗎?
二犢子也不錯,破是破了點,可皮糙肉厚,馬力強,減震好,就這麽跳舞似的蹦著往前跑,居然沒有震的他腦袋發暈。
他自我感覺良好的愉悅還沒表達完,就發現前面成了土路,而且是那種黃膠泥地下過雨後又被大貨車碾壓過的土路,兩道半人深的車轍扎得他眼疼。
媽的,這要是順著車轍過去,二犢子就要被開腸破肚了。
柳俠開到柏油路的盡頭,跳下車,看了看兩道車轍之間那道被擠壓出來的泥牆的高度,又蹲下來看了看二犢子的肚子離地面的高度,往手上象征性地吐了一下,搓搓帶著厚羊毛線手套的手,重新上車:走。
右車輪在車轍裡,左車輪壓著路中央的泥牆,他半邊屁股用力,竭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慢慢往前開。
路邊幾個推著自行車的人看見這輛車,都停了下來,臉上滿是敬畏:歪成那樣,車居然不翻?
柳俠在扭得腰酸屁股疼和被人崇拜的滿足感裡糾結了二十分鍾,終於又到了柏油路……不,是……碎石末路上,或者說根本看不出是什麽路。
他在路右邊看到一個歪歪扭扭的大門,上面寫著“萬鑫石材廠”,他這才知道剛才那段路為什麽是那種狀況。
那段路原本應該也是柏油路,只不過這裡的柏油路質量都很差,經不起拉滿石子的大貨車的碾壓,柏油很快就被壓碎,繼而消失不見了。
前面的路應該經專業的修路隊休整過,雖然沒鋪柏油,隻灑了點石末之類不容易吸水的東西,但因為不經常走汽車和其他重型車,路面整體而言還算平整,沒有大的坑窪,但這種路摩擦力大,車在這種路上開不快。
不過即使路面是正常的柏油,就這裡的情況,柳俠也不會開太快——路太窄,如果對面來輛車,技術差點的,都不一定錯得開。
柳俠想,羅局長這個關系一定不能丟,這裡的活兒以後多著呢,雙山縣現在所有的大路將來都得擴建改造。
他以不到三十公裡的時速又開了二十分鍾,然後,被一頭口吐白沫、躺在路中央的驢擋住了路。
隔著驢,還有一輛嶄新的農用三輪車,靠山崖的路邊,還有一輛架子車。
驢和架子車的主人是一個六七十歲、裹著羊皮襖的老頭和一個看起來十一二歲、臉蛋紅彤彤的男孩兒;三輪的主人是一個四十歲左右、身材魁梧的漢子。漢子正在和老頭吵架,因為他們是用地道的方言,語速又快,柳俠一個字都聽不懂。
堅持了三分鍾以後,柳俠慢慢能聽懂了,最開始應該是漢子想讓老頭把驢挪到路邊,讓他先過去,老頭怕挪動會加重驢的病情,猶豫著不想挪,漢子急了,說話開始不好聽,然後老頭就堅決不肯挪了。
柳俠知道,這種形式的吵架,容易越吵火氣越大,越吵離題越遠,他得趁兩個人矛盾還不算太嚴重,下去給勸開了,要不,可能今天中午就得耗在這裡了。
他跳下車跑過去,先蹲在驢跟前,關切地摸了摸驢頭,然後有點擔憂問老頭:“大爺,驢是不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食物中毒了?”
老頭楞了楞:“啊,是的吧,可是,我們也沒給他吃啥不該吃的啊,都是平時吃的乾草。”
柳俠說:“那得趕緊找獸醫看啊,要不,這麽好的驢子,別給……”
老頭茫然地看了看路北邊山崖下的一片蒼茫:“俺這裡沒有獸醫啊。”
柳俠知道肯定是這樣,榮澤也就縣城一個獸醫站,所以他馬上說:“那就趕緊回家,多讓它喝點水,盡快把肚子裡有毒的東西給拉出來。”
對面的漢子說:“就是,你讓驢子躺這兒再耽誤一會兒,它可能就治不好了。”
老頭馬上回頭對著漢子凶:“你家的驢子才治不好。”
漢子正想針鋒相對,柳俠衝他連連擺手:“大哥,大牲口在咱們農民家裡當幾個棒勞力用呢,大爺的驢子病了,他著急,咱就別跟他老人家計較了。”
漢子有點不服,可到底沒說話。
老頭看著驢子,慢慢蹲下,估摸著驢子的肚子不吭聲。
那個孩子也蹲下,小聲對老頭說:“爺爺,咱把咱的驢子抬邊兒上,叫這個哥哥他們先過去吧。”
柳俠衝孩子笑笑。
孩子本來就紅的臉蛋更紅了,一下連到脖子和耳朵。
老頭不說話,繼續摸著驢的肚子難受。
柳俠說:“大爺,我幫您抬著,往邊上靠半米,這大哥的車就過去了。”
他的車過去了,柳俠的車才能過。
老頭點點頭,起來走到驢屁股那頭;柳俠馬上走到驢背的地方,男孩子走到驢頭跟前。
柳俠對那漢子說:“你發動車吧。”
然後,他又對老頭和孩子說:“我說一二三,咱一起用力。來,預備——,一、二、三。”
“哦啊——”
驢被往後拖了大概三十公分,難受地叫了一聲,老頭不想拖了:“看,在地上拉它,它不好受咧。”
柳俠說:“大爺,路中間太硬了,路邊稍微軟乎一點,拉過來,它過一會兒就好受了。”
小孩也說:“爺爺,再挪一點吧,這樣哥哥還是過不去咧。”
老頭不說話,柳俠叫:“來,咱們再來一次,一、二、三。”
這次,隻拉了大概二十公分,驢又難受地叫了一聲。
老頭堅決不讓動驢了。
漢子說路中間能通過的地方太窄,他過不去,讓再挪二十公分左右,老頭看都不看他,就蹲那兒摸驢。
柳俠看了看,對小孩兒說:“咱們倆往這邊扳著驢腿,就差不多了,我扳後邊,你扳前邊。”
小孩兒聽話地過去把伸直的前腿稍微彎了彎,然後扳的貼著驢肚子。
柳俠也和他一樣,跪在地上,把驢的後腿扳的貼著肚子,然後看著那個漢子,示意他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