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掏出鑰匙串,打開一把水果刀,從柳魁背著的繩子上割下五六米,然後幾個人把那盤繩子抬下來,柳川拿那截剛割下來的繩子從滾盤中間一套:“走,拖到坡底下,然後先放在那裡。”
他們帶這麽多繩子只是有備無患,並不能肯定柳俠一定需要,所以,不能讓這盤繩子拖住腳步,他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柳俠。
柳魁也讚成,萬一需要,再回來拿,現在必須快點往前走著找人。
坡陡,又有雪,拖著那盤繩子並不多是太吃力。
他們剛走出五十米左右,柳魁突然叫到:“看,前頭有人。”
柳川他們也看到了。
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比較高,山路盤旋而下,他們可以看到左前方拐了兩個大彎之後的一段路上,有一群移動的黑點,那是人。
而第一個大轉彎處,從右側的小路口也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子,坡太長,看不清這個人的臉,從橙色頭巾判斷,是個女人。
柳魁和柳川像打了強心針一樣,不管不顧地往下跑去。
十分鍾後,柳川一身是雪地滾到了羅春菊面前。
——
柳俠不停地看表,十分鍾,十五分鍾,十八分鍾……一個半小時過去了,他還是沒有聽到其他人的聲音。
景永強凍得在山路上來回跑,不時就嚷嚷兩句,他冷了,他想回家去。
柳俠許願會給他買很多軍大衣,又哀求了他好幾次後,便不再吭聲,那個大嫂是個熱心人,這個男人……
柳俠不知道怎麽說,因為景永強沒有真的走,柳俠不知道他是還惦記著自己許諾的軍大衣,還是他其實是嘴硬心軟,也或者是怕那個大嫂罵他。
不過即便如此,柳俠還是希望他留下來,有個人在,柳俠就覺得有點希望,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他真的非常非常絕望。
“哎呀,凍死咧凍死咧。”景永強又開始嚷嚷,“再不來人,我就真走咧。”
柳俠在心裡數著數,又捏了十二下腿,夠二百下了,又開始捏腳。
被擠壓的時間越長,肌肉壞死的概率越大,柳俠增加了按摩次數,希望盡可能保住自己的腿。
景永強叫起來:“哎,你怎不說話呢?你沒事吧?”
柳俠說:“我一天都沒喝水了,有點渴,不想說話。”
景永強說:“你那汽車上不是有雪嗎,你吃雪唄。”
柳俠“哦”了一聲,把捏腳的數目給忘了,然後從頭又開始。
昨晚上可能是太緊張了,他完全沒有乾渴或饑餓感,今天早上開始有點渴,但他只是吃一點雪潤潤嗓子,他看過一個荒野求生的電影還是電視,上面說,雪非常容易帶走熱量,低溫環境中,如果沒有短時間內獲救的把握,保持體溫很重要。
他體溫到現在都沒有問題,兩隻腳都是熱乎的,但早上那會兒他還不知道自己今天能不能遇到人。
現在,他在心裡數夠了一百下後,慢慢坐直,捏了一小撮雪放進嘴裡。
景永強小心翼翼地來到懸崖邊,柳俠可以看到他的頭部,他說:“我忽然想起來咧,你這個車這麽大,肯定可沉,就算俺婆姨叫了人過來,怎給你弄上來啊?”
柳俠的心呼地沉了下去。
見到人羅春菊和景永強後,他就覺得自己肯定得救了,根本沒想過具體的救援方案,景永強這句話提醒了他,在這種高度危險的地方救人,需要專業的工具和專業人士的指導。
他腦子裡亂了好幾秒,才問:“你們村有當過兵的人嗎?”
當過兵的人,哪怕沒親自參與過救人之類的事情,至少通過其他途徑見過比較多的特殊情況,由這種人參與的話,他覺得自己還有點希望。
景永強說:“當兵都是城裡人的事,怎可能輪到俺呢,俺們村兒一個認識字兒的都沒有。”
他本來是個特別慫的人,剛開始,就算柳俠處在這樣的境況,他跟柳俠說話也畏畏縮縮,隻過了一個多小時,他不知道怎麽忽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話多了起來。
柳俠強壓下心裡重新升起的恐懼,說道:“不認識字沒關系,只要他們能多帶點結實的繩子過來,想辦法把車子先拉住,減輕點下面這棵樹的壓力就行。”
繩子系在右側的輪子上,或想辦法套住車子前面,有個向上向右的力,他的左腿沒準就能出來,整個車子的狀況也能安全好多。
可是,景永強給了他一個沉重的打擊:“結實的繩子?俺平常用的繩子,都是自個兒編的草繩,你說結實的繩子是啥?麻繩?”
柳俠呆住了。
他知道草繩,他小時候,家裡平常用的繩子也都是草繩,用各種韌性比較大的草搓的,臨時捆個草、麥秸之類的沒問題,如果用來拉幾千斤重的二犢子……
“哎,好像有人來咧。”景永強忽然說,明顯的興奮起來。
柳俠身上一激靈,就像聽到羅春菊的聲音時一樣,他顧不上再失落擔心,屏著呼吸側耳細聽。
真的,他聽到了腳步聲,不是一個兩個人,是一大群人。
雖然知道他們可能沒有工具,可能暫時沒辦法把自己弄上去,柳俠還是激動了起來,這麽多人,總不可能看著自己死在這裡。
聲音越來越近,柳俠隱約聽到了說話聲。
柳俠忍著左腿鑽心的疼痛,想冒險站起來一點,可車子輕微的搖晃就把他嚇得全身一顫,又慢慢坐了回來。
他把毯子扒下去一點,好像這樣能讓聲音傳過來的更快些,然後,他聽到了……三哥的聲音?
柳俠的手緊緊攥住了座椅的邊,扭著頭,瞪大眼睛看著路的方向。
只是一個很像三哥的聲音,讓柳俠的心一下就熱乎乎地脹滿了,他感覺自己和熟悉的世界又連上了,車禍的恐懼瞬間消失,被另一個恐懼取而代之:他害怕是自己聽錯了。
“么兒,么兒,小俠,是你不是孩兒?是你不是?”
“么兒,小俠,是你不是啊孩兒?”
柳川和柳魁的聲音交替著在空中響起。
柳俠拚命大叫起來:“是我——,大哥——,三哥——,是我……”
……
柳川和柳魁趴在山路的邊沿,眼睛通紅,用指尖觸摸著柳俠的指尖:“孩兒,么兒……”
柳俠嘿嘿地笑了起來:“大哥,三哥……”
暮色已經降臨,他只能在手電筒的余光裡看到大哥和三哥模糊的臉,可是,他的心一下子就踏實了,就像回到了柳家嶺,坐在堂屋炕上,等著母親和大嫂給他端上熱乎乎的飯菜:“大哥,三哥,我,我沒事……”
——
臥牛鄉西南方向的那條水泥路上,幾束暖黃色的光點在閃爍移動。
柳岸背著鼓囊囊的旅遊背包,和柳葳並排走在最前面,後面依次跟著柳凌、陳震北、老何、蘇圩、郭曉峰、馮靜忠。